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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广田:桃园杂记

ID:60023

时间:2021-04-30

相关标签:  李广田  

  李广田:桃园杂记

  我的故乡在黄河与清河两流之间。县名齐东,济南府属。土质为白沙壤,宜五谷与棉及落花生等。无山,多树,凡道旁田畔问均广植榆柳。县西境方数十里一带,则胜产桃。间有杏,不过于桃树行里添插些隙空而已。世之人只知有“肥桃”而不知尚有“齐东桃”,这应当说是见闻不广的过失,不然,就是先入为主为名声所蔽了。我这样说话,并非卖瓜者不说瓜苦,一味替家乡上产鼓吹,意在使自家人多卖些铜钱过日子,实在是因为年头不好,连家乡的桃树也遭了末运,现在是一年年地逐渐稀少了下去,恰如我多年不回家乡,回去时向人打听幼年时候的伙伴,得到的回答却是某人夭亡某人走失之类,平素纵不关心,到此也难免有些黯然了。

  故乡的桃李,是有着很好的景色的。计算时间,从三月花开时起,至八月拔园时止,差不多占去了半年日子。所谓拔园,就是把最后的桃子也都摘掉,最多也只剩着一种既下美观也少甘美的秋桃,这时候园里的篱笆也已除去,表示已不必再昼夜看守了。最好的时候大概还是春天吧.遍野红花,又恰好有绿柳相衬,早晚烟霞中,罩一片锦绣画图,一些用低矮土屋所组成的小村庄,这时候是恰如其分地显得好看了。到得夏天,有的桃实已届成熟,走在桃园路边,也许于茂密的秀长桃叶间,看见有刚刚点了一滴红唇的桃子,桃的香气。是无论走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闻到的,尤其当早夜,或雨后。说起雨后,这使我想起布谷,这时候种谷的日子已过,是锄谷的时候了,布谷改声,鸣如“荒谷早锄”我的故乡人却呼作“光光多锄”这种鸟以午夜至清晨之间叫得最勤,再就是雨弄天晴的时候了。叫的时候又仿佛另有一个作吱吱鸣声的在远方呼应,说这是雌雄和唱,也许是真实的事情。这种鸟也好像并无一定的宿处,只常见他们往来于桃树柳树间,忽地飞起,又且飞且鸣罢了。我永不能忘记的,是这时候的雨后天气,天空也许还是半阴半晴,有片片灰云在头上移动,禾田上冒着轻轻水气,桃树柳树上还带着如烟的湿雾,停了工作的农人又继续着,看守桃园的也不可躲在园屋里。这时候的每个桃园都已建起了一座临时的小屋,有的用土作为墙壁而以树枝之类作为顶蓬,有的则只用芦席作成。守园人则多半是老人或年轻姑娘,他们看桃园,同时又做着种种事情,如绩麻或纺线之类。落雨的时候则躲在那座小屋内,雨晴之后则出来各处走走,到别家园坐找人闲话。孩子们呢,这时候都穿了最简单的衣服在泥道上跑来跑去,唱着歌子,和“光光多锄”互相应答,被问的自然是鸟,问答的言语是这样的:

  光光多锄,

  你在哪里?

  我在山后。

  你吃什么?

  白菜炒肉。

  给我点吃?

  不够不够。

  在大城市里,是不常听到这种鸟声的,但偶一听到我就立刻被带到了故乡的桃园去。而且这极简单却又最能表现出孩子的快乐的歌唱。也同时很清脆地响在我的耳里。我不听到这种唱答已经有七八年之久了。

  今次偶然回到家乡,是多少年来惟一的能看到桃花的一次。然而使我惊讶的,却是桃花已不再那么多了,许多桃园都已变成了平坦的农田,这原因我不大明白。问乡里人,则只说这里的土地都已衰老,不能再生新的桃树了。当自己年幼的时候,记得桃的种类是颇多的,有各种奇奇怪怪名目,现在仅存的也不过三五种罢了。有些种类是我从未见过的,有些名目也已经被我忘却,大体说来,则应当分做秋桃与接桃两种,秋桃之中没有多大异同,接桃则又可分出许多不同的名色。

  秋桃是由桃核直接生长起来的桃树,开花最早,而果实成熟则最晚,有的等到秋末天凉时才能上市。这时候其他桃子都已净树,人们都在惋惜着今年不会再有好的桃子可吃了,于是这种小而多毛,且颇有点酸苦味道的秋桃也成了稀罕东西。接桃则是由生长过两三年的秋桃所接成的。有的是“根接”:把秋桃树干齐地锯掉,以接桃树的嫩枝插在被锯的树根上,再用土培覆起来,生出的幼芽就是接桃了。又有所谓“筐接”,方法和“根接”相同,不过保留了树干,而只锯掉树头罢了,因须用一个盛土的筱筐以保护插了新枝的树干顶端,故曰“筐接”。这种方法是不大容易成功的,假如,则可以较速地得到新的果实。另有一种叫做“枝接”,是颇有趣的一种接法:把秋桃枝梢的外皮剥除,再以接桃枝端上拧下来的哨子套在被剥的枝上,用树皮之类把接合处严密捆缚就行了,但必须保留桃枝上的原有的芽码,不然,是不会有新的幼芽出生的。因此,一棵秋桃上可以接出许多种接桃,当桃子成熟时,就有各色各样的桃实了。也有人把柳树接作桃树的。据说所生桃实大可如人首,但吃起来则毫无滋味,说者谓如嚼木梨。

  按成熟的先后为序,据我所知道的,接桃中有下列几种:

  “落丝”,当新的蚕丝上市财,落丝桃也就上市了。形椭圆,嘴尖长,味甘微酸。因为在同辈中是最先来到的一种,又因为产量较少之故,价值较高也是当然的了。

  “麦匹子”,这是和小麦同时成熟的一种。形圆,色紫,味甚酸,非至全个果实已经熟透而内外皆呈紫色时,酸味是依然如故的。

  “大易生”,此为接桃中最易生长而味最甘美的一种,能够和“肥桃”媲美的也就是这一种了。熟时实大而白,只染一个红嘴和一条红线。未熟时甘脆如梨,而清爽适口则为梨所不及;熟透则皮薄多浆,味微如蜜。皮薄是其优点,也是劣点,不能耐久,不能致远(),我想也就是因为这全了。

  “红易生”,一名“一串陵”,实小,熟时遍体作绛色,产量甚丰,绿枝累累如贯珠。名“一串缕”,乃言如一串红绫绕枝,肉少而味薄,为接桃中之下品。

  “大芙蓉”,形浑圆,色全白,故一名“大白桃”,夏未成熟,味甘而淡。又有“小芙蓉”,与此为同种,果实较小,亦曰“小白桃”。

  “胭脂雪”,此为接桃中最美观的一仲,红如胭脂,白如雪,红白相匀,说者谓如美人颜,味不如“大易生”,而皮厚经久。此为桃美中价值最高者。

  

  李广田:上马石

  “老兄弟,真想不到他就先走了。”

  “走了倒也罢了。我们还不是前脚后脚的事吗。”

  太阳黄黄的。照着一个高大衰老的车门下。是将近秋末天凉的时候,人们已觉得阳光之可亲了。尤其是老年人。他们既没有事情可作,便只好到这车门下来晒太阳,吃旱烟,闲话。并且目送过路人来来往往。两个老头子又各领一个五六岁的小孙孙,看小孩,这也是就是他们的一件工作了。小孩子要偎在老人怀中听闲话,老人却故意把他们哄开,并屡次说道:

  “好孩子。你们自己到那边骑马去吧。”

  这个车门,位置在一条非常宽阔的巷口上。这条巷子是被两列低矮的小房子所形成的,在几家大门口外,有显得颇瘦弱的小牛小驴被栓在木桩上,此外就只见到几棵并不茂盛的槐树或榆树了,但这条巷子是曾经有过繁盛日子的,从现在说起,也不过是百十年前的事情罢了。那时候这里完全是一片高大的楼房,据说从这里赶了骡马到五里外的一条河流去饮水,在这距离中间络绎不绝的都是骡马,没有人能计算出一个实在数目。虽然那条河水现在已成了平田。而“饮马河”这个名字却还时常被人提起。再如这巷口的一块上马石台,也可以说是当年繁盛的一个记号吧。这块上马石除却特别重大外,与普通的上马石也并没有多大差别,不过这块石头如今已经不是什么上马石了,它成了一些闲散人生下辛谈天的地方,也是小孩子们来说来作游戏的根据地,有时候,一些青年人也用它来比试力量,然而三个人至五个人也只能撼得它微微欠身而已。两个老头子哄他们的孙孙来骑马。这块石头也就又变成一匹石马了。小孩子总喜欢跑到这块石头边,用小手拍拍那光滑的石头——石头已经磨擦得很光滑了─一自己并作出骑马的姿势,口里喊道:“打,打,打。”

  两个老头子都住在这条巷内,另有一个同姓的老弟兄,是住在这村子的另一个角落里的,只要有人提起“三个老头子”,大家就明白是车门底下的这三个了。他们除却睡觉吃饭之外,把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这个车门底下。他们的记忆非常繁琐,他们的谈话又重复不尽,而他们永不会忘情于那些过去的好年月。他们一开口便是:“我们年青的时候怎样……”或是“老祖父曾经告诉过我说那些年间……”他们对于现今的事情不大关心,但偶然听到一点便长嘘短叹。他们常说:“我们是不中用了,活着也没有意思,还不如早些到土地里去歇息了吧。”他们也常常谈到:“老弟兄们。到底我们谁应当先走呢?”于是年纪最长的一个便很慷慨地抢着说:“当然啦,当然啦。我比你们大许多岁数,当然我先走啦,我恐怕不能给你们送行了。”另外两个老头子一定会同时把烟袋一敲:“也好,你先到那边去打下店道,到那边把床铺都安排停当,然后再来招呼我们吧。我们还可以到那边去同吃烟,同说话,就只怕那边没有太阳可晒了!”

  今天只剩着两个老头子了,那个住着另一个角落里,年纪最小的老头子曾经早走了,走了好多天了。这个年纪最老,曾经自己答应先走的老头子,还不曾走,不过前些天他刚刚闹过一次伤风,几乎走掉,却又被医生给拉回来了。那个年纪居中的农头子,前些天是只能带了一个小孙孙到这里来晒太阳打盹的,现在他的老伴又出来了,就又有一肚子话要说。然而他们还想到那个已经走了的老伴,他们觉得有点荒凉,但这种感觉到底很淡漠,因为他们知道,那人不过是走了罢了,而他们自己也不过是前脚后脚的事情而已,特别是年长的那一个,他很抱怨,他说:

  “唉,唉。我认为他一定来招呼我了,可是他到底下曾来,不,他来过了,我曾经梦见他……”

  话犹未完,第二个老头子已吃了一惊,他把烟灰一磕,歪着脑袋用低声说:“你梦见他?”

  “是啊,我梦见他,他提一个竹篮去赶集,他说,大哥,你告诉我,今天的芋头多少钱一斤?你看这够多么奇怪。我怎么就知道芋头多少钱一斤呢?我忘记我是不是已经回答他,在梦里也忘记他是已经走了的人了,不然。我一定问问他那边的情形是怎样。兄弟,你说,这是个哪样兆头?芋头是吉祥的呢,还是不吉祥的呢?”

  于是他们就说起梦话来了,这个也是梦。那个也是梦,拿梦来解释一切,一切也都是梦了。最后他们又把话题回到那个已经走掉的人身上。于是又说到一些走了多年的人,说到过去的好年头,说到现今的世道,说现今的年青人已完全不是他们当年那样子()了,他们看着不顺眼,但愿意赶快把眼睛闭起来,于是,旧话重提,那个年纪较小的老头子又提议道:“大哥,我们两个再来打赌吧,我们看到底谁走在前边。”

  “还用打什么赌吗?”另一个回答。“麦前麦后,谷秋豆秋,是收获老头子的时候啊,我今年秋后不曾走,明年麦后是非走不行了。”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那边两个小孩子叫了起来,原来他们正在上马石上作着盖房子的游戏,他们用土块、破瓦、碎砖之类,在石头上面费了很大的力气要座一套房子。他们玩得非常高兴,等到房子已经建筑,他们正想招呼两个老头子过来看看,并希望从而个老人口里听到夸奖时,不料偶一不慎,一举手间就把一件艰难工程破坏了。等到两个老头子都急忙走来时,只见上马石上一堆零乱的瓦砾,他们都笑了。看看时候已经不早,车门前面已是一地阴影,秋末的西风也已有些凉意,两个老头子便向孩子们道:“好孩子,我们赶快走吧。”孩子们却固执要重兴他们的工程,老头子则安慰去他们,说等明天这里重见太阳时再来建一套更好的房子。老人手里各牵一个小孙孙,慢慢地向那条宽大衰老的巷里走去,又各自走进了低矮的大门。这时候虽然已近日夕,但在田间工作的还不曾归来,村井上也还没有人牵了牲畜去饮水,只有秋风吹起几个小小旋风,在这多灰沙的街上、巷中,家家门口,忽出忽没地连翩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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