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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伯箫:海上鸥

ID:59520

时间:2021-04-30

相关标签:  吴伯箫  

  吴伯箫:海上鸥

  X X 兄:

  一阵糊涂醒来,春已残了。

  不0索,我知道我的错过。三四十日没有音信,教我早该跺着脚发急了;你的脾气总还算和缓得多呢。几次南来的邮件,都毫无迟误的收到了,绿衣人原无愆疚;所以迟迟不报者,要怪当然得怪我;但是教我又怎样说呢?

  像酩酊大醉的中宵夜欲吐不遂,像午睡正浓的憨态中突被搅觉,近来的心情又是一变再变了。胸际的滞塞,眉头的苦闷,思想的乖张,铸就了捉摸不定的言语行动,在不知者看来,说不定又是疯痴狂呆吧,我自己也有时觉得怪好笑的。至于什么雨浇得我这般褴楼,哪阵风吹得我这样狼狈,那,问谁去?长白山下怎么来的那些狰狞的魔鬼,黄浦江滩什么罪都涂遍了赤血尸灰?一样,天知道!

  几次的来信里都带了疑问的口气写着“可真的失踪了?”那样的话,那大概根据了上月初旬我悲苦至极时寄给你的一纸短笺而发的吧;那时的心绪确是很险恶呢。对“走吧!走向天涯的尽头处,干吧!干它个血肉模糊”的那种意念是曾经咬了牙齿下过决心的;结果又迟疑踌躇下来者,是吃了拖泥带水的大亏呀!本无可留恋,到头留恋了;原不必顾虑,归根顾虑了。往日的甩甩袖子不惹半点尘土,踏足脚步便线儿奔向前去的豪爽,是随了世故而侵蚀了。重重罗网,处处绑索,都在暗暗地偷出了几分潜力,扎挣的收场徒赚得精疲力竭满颐苦笑而已!哙,恨不得学狮吼作虎啸以吐盈怀郁抑也。

  一了百了万般皆了的那扇窄门,也曾于灯昏雨骤意冷心灰的俄顷想发发狠索性挤了过去的,又因为缺少了那操刀持剑或吞下些什么的勇气,所以伸过去的半身觉得冷森森又缩回来了,你瞧,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那股酸溜溜的劲儿不是那活鲜鲜的摆出来了么?可是告诉你!拾得起放得下说了就算的那种粗豪奔放的灵魂这年头曾经寄托在哪个装腔作势的走肉身上来?在火烧的白天,即便是,挑了灯笼也找不到啊!可悲的不是你我他,是熙攘攘比比皆是的玩艺喽!

  原是盼望了来的,果真来时却又怕了,吓,有什么用?在这里我倒希望会一会燕赵间的豪侠,叨嚎一声那绿林中的难兄难弟,万马阵里,斩将搴旗,打斜取横,敛万颗首级,是时候,做了再说,等,等谁呢?须发苍苍青丝成雪的,那你就老了。滚滚大江流,“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老夫子都叹气啦。

  ……好像同谁呕了气一样,刚方的都沉乎凭空发牢骚,希望你不同我一般见识,看完就将它忘了吧。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说话时从没有坐在那儿老实过,不是手舞,就是足蹈,转圈子摇头摆尾(不,不用这个字,因有头可摇而无尾可摆也,某校某生是曾以这句话批评先生而被斥退了的。)的时候也常有,说得兴奋时谁知跑到哪里去呢?今来。古往,地狱天堂怕都有,反正那条路,走到就算,谁还有工夫迈一步便量量几寸几尺呢?再来又拐弯了。

  我近来生活的营幕里又添了一种你从前所有的爬山逛海 穿树林的习惯,无论是黎明,是黄昏,或是停午时辰,我常是背了手或叉了腰独自个昂首巨步地去各处遨游呢,我不要伴,伴是累赘,别人亦弗欲伴我,受束缚,哪里都是像空空道人一样云来无踪龙去无迹的,你该知道吧,双足踏上一柱山的绝顶,伏览远眺,引吭高歌的那时候是怎样的胸怀舒畅,开阔?咳嗽一声,会遍山都是回响,去茫苍的天空只差一级跃耳,六七层的红楼顶都踩下了脚底去。耶稣山腰布道时可是这样显了“圣”的?是人就去神不远了。

  我也曾在晴明的大好安息日,雇下一叶扁舟,倩它漂我到深碧的海面去,吃饼干,捉乌贼,看闪灼万张银波,洒欢欣的眼泪:居然也是海上的户口哪。又曾于料峭的初春寒夜,披了满月,踏着吱格碎沙走那段漫长的汇泉路,孤零零一只瘦影都引起了那寂寞的警察的注意,奇异的眼光干了嗓子悄悄问:“干吗的?”“去听海涛,”我也四字搓作一团掷过去,不知怎么那问答会突然地引起我落寞的新愁。─—你看,浪够多高!雪似的飞沫溅上满岸白了,那陶醉不是花香粉香可比的,可惜你在山遥水远千里外的塞北,不然一曲清商不又洒向了那眠愁的渔家么?还记得你说:怪可怜的!”啊,旁岩宿波的那数点灯火。

  可是,喂!时光的奔驰中我也并不只是玩啦漂泊哪,也做了些儿事,念了几册书,即便是目下还拼命的干呢,为身体健康,我要三天五日的玩一次网球,怕过甚忧郁,要在饭后狠狠地笑一次,二十多岁的人了,脾气还像小孩子,“不失赤子之心”之谓欤?那句话怕不只如此的解释。

  月初,春尚好,曾随她们那帮快从学校出阁的女孩子去了一趟济南。那是有着“小江南”之称的好玩的地方─一本来论职守凭闲暇是轮不到我的,为是挪挪窠抖日久了积下来的龌龊,所以人家茅庐再顾便出山了。往返五日,收获还不坏:参观了一度监狱,将从前“坐坐囚牢也是一种经验”的好奇心打消了,味儿确实并不好;穿过大巷,看见不少的灰色士兵;游大明湖默记了“三面荷花四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一副;再就是车上她们的歌声嘻笑声,别无可述。

  济南夜车归来,翌晨又趁了海琛军舰去崂山;萧同行。女孩子们都去了。人虽多,嚷嚷而已,去年的游兴却没处找。留一宵。拾墨晶一小块,谁争都不给;同去年的青竹一样那是留念呢。回来时,海上大风,晕船的一多半;可是呕吐过后个个脸色还都是笑的。她们说:“真要命!”也有相当的乐趣哇。抛锚停船时,天已然黑了;抬头都是星。顺口溜出两句话来:

  崂山归来兮,满船的风;

  俺要回去也,()满街的灯,

  她们也学着哼了哼,大家笑起来。也算一点儿“牛漠”。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再来就是樱花了,那是你去年领略过一度而我错过了的。──四月廿四日是开得最热的一天。踏上公园的路边便看见那蒸蒸红云般的绚烂了。和服木屐儿都发了疯似的在树下狂饮歌舞,那可是他们的灵魂?自家的人呢,也都扶老携幼整天的挤在那青草径上,喜气洋洋,仿佛都醉在了骀荡的东风里,说:“这才是春天呢!”

  于今还不是都过去了?看见的只是落英缤纷。“二月杨花满路飞”─— 一阵胡涂醒来,春已残了。

  海上风寒,晨昏尚需棉衣:平市恐已是挥扇季候那?

  诸友不另,这信大家看吧。太匆匆!

  

  吴伯箫:夜谈

  说不定性格是属忧郁一派的,要不怎么会喜欢了夜呢?

  喜欢夜街头憧憧的人影。喜欢空寂的屋里荧然的孤灯。喜欢凉凉秋夜唳空的过雁。喜欢江船上眠愁的旅客谛听夜半钟声。喜欢惊涛拍岸的海啸未央夜还訇磕的回应着远山近山。喜欢使祖逖拔剑起舞的阵阵鸡鸣。喜欢僻街穷巷黑阴里接二连三的汪汪犬吠。喜欢午夜的一声枪。喜欢小胡同里蹒跚着的鸟儿郎当的流氓。喜欢直响到天亮的舞场里的爵士乐。喜欢洞房里亮堂堂的花烛,花烛下看娇羞的新嫁娘。喜欢旅馆里夜深还有人喊茶房,要开壶。喜欢长长的舒一舒懒腰,睡惺忪的大张了口打个喷嚏:因为喜欢了夜,这些夜里的玩艺便都喜欢了呢。

  是的,我喜欢夜。因此,也喜欢了夜谈。

  火辣辣的白天,那是人们忙手忙脚在吩咐人或听人吩咐的时候。庄稼老头正犁耙,锄头,汗一把泥一把的在田间苦辛劳碌;买卖家正拨动着算盘珠响,口角飞沫,毫厘忽的计较着,在彼此勾心斗角的耍着聪明;工人们心手都变了机器;学堂里,先生们在拿了不是当理说,学生在闹着鬼,偷先生睡晌觉的那点闲暇。这些,想谈话,谈何容易?要谈且等到夜罢。要谈也最好是夜吧。

  夏天夜里,在乡间,刚刚放下晚饭的筷子,星星就已撒满天了。庭院里蚊子多,也多少有点见闷热,替祖父拿着狗皮垫褥,提了水烟袋,走到村边绕了杨柳树的场园时,咯咯啰啰说着话的地上已坐满了人了。披着蓑衣的,坐着小板凳的,脱了鞋就拿鞋当了坐垫的,铺了苇席叠了腿躺着的,都乘凉来了。老年的爷爷,中年的伯叔,年轻的兄弟,都亲热的招呼着:

  “吃过了么?”

  “这边坐坐啊。”

  有说着欠欠身的,也有说着就站了起来的。心上真是平安而熨帖啊。先是会吸烟的吸一阵子烟,不会吸烟的去数数星捉捉萤火,慢慢的就谈起闲天来了。慢慢的就说起故事来了。有长毛造反,有梁山伯祝英台,有“那年大旱一连七七四十九天,田中颗粒无收。”说鬼,说狐仙,说家长理短。真有味哪。害怕了时往人缝里挤挤,听得高兴了,随了大家一块儿笑笑。望着一直黑到天边的茫茫大野,看着星,看着萤火,看着烟斗一亮一亮的微光,心是冲淡宁静的。人是与夜合融了的。一个流星扫过了,大家嚷:“你瞧那颗贼星!”路边走过一支灯笼,狗咬起来了。

  “狗!”有人在呵叱着。

  问:“上那儿去的?”

  “赶店的呢。”或“到城里去的。”那提灯笼的回话。

  心上一惊往往接着就平安了的。眼看着灯笼远,远。跟前故事又开头了。偶然也来两口二簧,梆子腔。你听,“金牌召来银牌选……”还是小嗓。

  这是夜谈。这是乡间的夜谈。这样夜谈是常常到丙夜才散的,是常常到露重了才散的。是常常谈着谈着有人睡着了,打起呼噜来;有人瞌睡了,打起呵欠来。有谁家孩子的妈唤她的孩子:“还不给我回来睡觉!”孩子揉着困眼,不愿走,可是走了。又有谁家丈夫的老婆喊她的丈夫:“我说,还不回家么?”听话的老实的丈夫,也是不愿走,可是也站起来走了。

  这样你走,我也走,人就渐渐的稀,话就渐渐的少了。到人散净了,狗也“啊哼”一声舒起懒腰来,留下的就只有吱吱的蝙蝠飞,嗡嗡的蚊虫叫,仿佛还在谈得热闹。

  有远离乡井的人,栉风沐雨的漂泊,山啊河的跋涉,想着家,迈着疲惫的脚步,好歹在太阳快落的时候赶到了一家野店。进门,跺跺脚上的尘土,擦一把脸,擤擤鼻子。到屋里,喝茶呢,怪渴,喝了几杯;不想吃东西,也胡乱的应酬了点儿,不过应当收拾睡的时候,却偏偏睡不着了。对了一盏灯,孤零零的,又乏,又闷,又愁,简直想落泪,想哭。忽然,这时候车门开处,又进来了一位客人,挑担子的吧,推小车的吧,赶了毛驴卖酒的吧,不管,也是投宿的就好。你看他,进得店来,也是跺跺脚上的尘土,擦一把脸,擤擤鼻子,屋里来喝茶吃饭。其初你本来毫无心绪去招呼他的,只是愁得想落泪,想哭。可是后来你招呼他了:

  “从那儿来呀?”

  “往那儿去啊?”

  你问他贵姓,他也问您贵姓,不是慢慢的就熟了么?慢慢的就谈起话来了。同是旅途的客人啊!同病是会相怜的呢。

  说着话,彼此都感到了几分亲挚,几分慰藉。就这样,你忘掉了你的孤单,也不很愁苦了,悄悄的你就踱到了梦中。哪怕醒来枕上仍复有着泪痕,总比你听一夜更夫的柝声,在床上泥鳅似的辗转不寐好喽。

  若然是他乡遇故知呢,那就更该喝杯酒贺贺了?你们不会坐以待旦么?话一夜是说不完的。高兴了紧紧握住了手,难过了涕泪阑干,或拍着肩膀彼此会心的笑笑,谁知道都说些什么话呢?夜是寂寥的,你忘了;夜是漫漫儿长的,你也忘了。你只感到兴奋,只感到袭上心来的莫名的脉脉欢喜,莫名的阵阵酸辛。

  这又是一种夜谈。

  要是,外面风声一刻紧一刻,处处暗探包围得水泄不通,一帮革命党人,却还兀自在一间小小的顶楼上,或一所闷气的地下室里,燃一支细烛,光微弱得呼吸都嘘得灭,在会谈些什么,理论些什么呢。切切喳喳的说话声,怕全凭了眼睛去听才懂。可是人并不慌张,倒是镇定锁住了每颗热烈的心的。用眼里灼灼的光芒互相喜悦的对看着,仿佛在期待着一个人,在等着一道极严重的命令似的。好久好久,正疑惑着:

  “怎么还不来?”

  “该不会有差错吧?”

  忽然,不敢相信()的听着轻轻敲了三下门,望过去,从门缝里挤进来的是一个破布蓝衫的青年。正是他,清瘦的身躯,犀利的眼光,紧闭的嘴唇,像钳着铁一般的意志似的。大家下意识的肃穆的立了起来,欢迎他;又下意识的肃穆的坐了下去,听他说话。

  先是女孩子样的,大方而熳烂的笑,给每个矜持的灵魂投下一副定惊的药剂,接着那低微而清晰流畅的声调响起来,就像新出山的泉水那样丁东有致。说陷阱就像说一个舞女的爱;说牢狱就像讲一部古书;说到生活,说它应当像雨天的雷电,有点响声,也有点光亮,哪怕就算一闪即过的短促呢,也好。说死是另一种梦的开头,不必希冀也不必怕,那是与生活无关的。说奸细的愚蠢,说暴动的盛事,也说那将来的万众腾欢的日子。一没留神,你看,各个人都从内心里透出一种没遮拦的欢笑了,满脸上都罩上那含羞似的红光了。振奋着,着,人人都像一粒炸弹似的。饱藏着了一种不可遏抑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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