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于役
丁宁在睡梦中被一阵山崩地裂般的震动惊醒。
四周象墨斗鱼肚子一样黑暗,完全辨别不出声音出自何方。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发生了战争。对于军人这是对一切意外声响最合情理的解释。尽管她是医生,还是女人。
她迅速地从床上跳到地下,披上了衣服。她神经健康、五官端正,刚才绝不是幻觉,她现在还能感到剧烈音响过后的那种空气的震荡。
她下意识地拉了一下灯线。“啪”的一声脆响,熟悉而使人心里略为安宁。灯泡却执拗地保持黑暗。丁宁匆忙之中忘了,昆仑高原师留守处没有长明电,每天晚上由柴油发电机供电一小时。
没有声音和光线的暗夜,太使人恐惧了,
也许应该打开门去看看?也许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不敢。坚实的门和窗户给她以稳定的安全感,谁知道外面潜伏着什么危险。
她住在这套房屋,是一套“凶宅”。
“你知道,全留守处,不,全高原师就没有一个女人,你我把你安排在哪儿住吧!”在她到达这里的第一个晚上,留守处的麻处长措手不及地望着她。
在经历了七天搓板路的颠簸之后,丁宁有气无力地用最后一口气没好气地说:“既然没有一个女人,还要我这个妇产科医生干什么?!没地方住,把我退回军医大学去好了!”
麻处长脸上的每一颗麻子都显出无辜:“你知道,我是说没有女兵,别的女人当然多的是了,留守处就是为她们预备下的,这你知道。”
丁宁什么也不知道!麻处长一口一个你知道,而他所要说的正是你所不知道是他想要你知道的。还有这个留守处,多么古怪的名字!丁宁是从红封面的《毛泽东选集》第二卷里首次看到它的,在那里它属于陕甘宁边区和第八路军。她以为它早成了历史的遗迹,不想在这昆仑山脚下还了存着一个。
不管怎么样,麻处长得给新来的女医生找个栖身之处,这是谁都知道的。
“你就住在这儿吧!”麻处长象把最后一支预备队送出去攻炮楼一样,悲壮激昂地说。
那是家属院某幢低矮的平房中打头的第一间。因为已是熄灯时间过后,到处黑糊糊的,看不出丝毫异样。屋内除了轻微霉气外,一切正常。
顾不了那许多了。丁宁所有的骨缝都开了榫,急切渴望松软洁白的被褥和丰满适度的枕头,最最衷心的祝愿就是麻处长表达完上级对下级的例行关怀之后,赶快离去。
“你好好歇息!这里婆姨娃娃的事忒多,你来了我也少操些个心。明天我就把柜里的复方十八甲全交给你。”
轮到丁宁膛目结舌了。复方十八甲是什么东西?一种妇女用避孕药品的化学名称。尽管医务人员不大在乎男女有别,她还是第一次从一位正团级领导干部口中如此清晰明白而又襟怀坦荡地听到它的全名。
她唯唯诺诺地点头。
轮到麻处长真要走了,出于单身女人对自身安全特有的警觉,丁宁问:“我的隔壁是什么人啊?”
即便在摇曳的烛光下,也()看出麻处长的脸红了,麻坑显得暗淡:“你隔壁是虎姐。她男人跟我是一年的兵,在山上当站长。这会家里就她一个人,没娃娃。”
也是个单身女人。丁宁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亲切。她的未婚夫毕业后留在内地的学校了。
麻处长已经走了出去,又转了回来,象是下了很大决心:“你知道,若是再有一间空房,我也不会把你安排在这儿。”
丁宁顿时睡意全消。住在什么地方,对一个女人来讲,简直太重要了。她务必要把所有的疑点搞清楚。
“你知道……主要是……你知道……”麻处长为难地斟词酌句,用手剧烈地搔头。丁宁闻着厚重的汗湿气味,耐心等待,对于结巴,任何催促都只能适得其反。
“你知道,那个虎姐……她太骚情……”麻处长说完,长吁一口气,看着丁宁。
丁宁几乎要哈哈大笑了。她是北京人,但她听得懂这个西北方言。部队是一所中国语言混合的大学校。骚情是指行为放浪的女人。丁宁怕猫怕狗怕蜘蛛怕兔子,但她不怕骚情。莫非还能骚情到她身上不成?
:翡翠菩提
在南亚某国王宫,供着一块美丽的翡翠菩提叶。它晶莹剔透,翠绿欲滴,没有丝毫杂质。最为奇特的是,在这块菩提叶中,可见到清晰的脉络,丝丝缕缕渗透叶心,与真叶毫无二致。阴天时,若把它挂在御花园的树上,任你火眼金睛,也找不到翡翠的踪影。不过别急,只要太阳一闪,你就立刻能发现它。它倾泻出的莹莹碧光,把树荫全部染绿。
翡翠菩提有一段故事。
一户贫苦山民,靠种菠萝为生。父亲对儿子莫罕说,祖上赶过马帮,到北方贩卖杂货。一次返程的时候,因为马背两边的分量不均,老祖爷就随手拣了一块石头,压在驮篓的一边。回来后,有人识货,说那石头原是一块翡翠,卖了个好价钱,祖爷才娶了祖奶,有了咱这一支人。
莫罕说,我要到北方去寻翡翠。
老父说,多少人都去找过翡翠。空手而归算好的,数不清的人死在了路上。
莫罕说,找不到翡翠,我不回来见您。
莫罕攀过无数大山,趟过无数红水河,终于找到了一座山。山主说,山洞里可能藏有翡翠,你给我挖矿石,干得好,年底我付给你一块矿石做工钱。
莫罕说,矿石就是翡翠吗?
山主说,小伙子,那就看你的运气了。矿石被一层砂皮包着,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挖翡翠是要赌的。挖宝的人挤破了头,如果不干,你就滚下山吧。
莫罕留了下来。矿洞窄得像个蛇窟,工作艰辛危险。到了年底,山主说,我说话算话,你拣一块矿石吧。
莫罕挑了一块鹅蛋大小的矿石。他本想揣着矿石回家,但若万里迢迢赶回去,把矿石一打开,里面是普通的石头,老父该多失望啊!他就留了下来,一年后又得到了一块矿石。
矿石中含有翡翠的机会,也许只有万分之一。莫罕害怕无功而返,埋头干了16年。
他决定回家。矿石装进麻袋,沉甸甸的,如同金子。
山主说,你这样走远路,太不方便了吧,我帮你把矿石解开。是石头,你就扔掉;是翡翠,你就揣走。
莫罕答应了。
山主将矿石一块块解开。第一块是石头,第二块是石头,第三块还是石头……一直解了14块,满地碎石。
山主说,你手气太糟了。最后这两块矿石,算你卖给我好了。一块石头的钱,够你路上的盘缠。还有一块石头的钱,够你回家盖一间草房。
莫罕说,老爷,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只卖一块矿石。剩下的那一块,我要带回家,让我的老父看一看。
山主给了莫罕一块石头的钱,然后把莫罕退回来的那块矿石解开。随着工具的响声和砂皮的脱落,一块蓝绿如潭水的蛋型翡翠显现在大伙面前。
莫罕在众人的惊叹和惋惜声中,头也不回地上了路。集市上,他看到一条巨大的蜥蜴,被人耍着叫卖。他问,为什么不放它回竹林?
那人说,你买了,就能把它放回竹林。如果你不愿放走它,也可以用它的肉熬汤。
莫罕看到绿色的蜥蜴眼里哀怨的神色,动了恻隐之心,把仅有的盘缠掏出来,买下了巨蜥。到了竹林,他把巨蜥放生了,自己吃野果回家。没想到巨蜥不肯远离,总是伴在他身边,夜里绕他而眠,保护着他不受猛兽的袭扰。巨蜥看起来笨重,其实在丛林和山地爬行得很快,简直是草上飞。
莫罕回到家,父亲已经垂垂老矣。爸爸,我带来一块可能是翡翠的石头,和当年我们的老祖爷一样。明天,当着乡亲们把它解开吧。如果是翡翠,全村的人都有一份。莫罕说。
孩子,你回来了,这比什么翡翠都好啊。父亲摸着矿石说。
第二天,乡亲们预备好象脚鼓,一旦翡翠现身,就敲鼓庆贺。没想到,万事俱备,矿石却突然找不到了。于是有人说,什么矿石啊,出外鬼混了十几年,做梦吧!老父不停地解释:我看到了那块石头。可是没人信他的话。
莫罕想了很久,好像找到了答案,可是他什么也不说。
由于长年劳苦跋涉,莫罕病了。他为了弥补自己不在家时对老父的歉疚,加倍干活。他的病越来越重。有人说,把巨蜥斩了熬汤吧,大补元气。莫罕说什么也不肯。
莫罕临死前对老父说,()求您一定善待巨蜥。如果它不肯走,那就等它寿终,才可把它剖开,埋在我的身边。
莫罕逝后,巨蜥不吃不喝,守候在莫罕的坟墓旁,几年以后,干瘦得如同一卷柴火,在一个夜晚悄然死去。
老父把巨蜥剖开,在它的肚腹里看到了一块硕大的翡翠。由于体液的腐蚀,矿石砂皮已完全剥落,露出了晶莹无瑕的质地。肠胃的蠕动,把翡翠切割成了菩提叶子的吉祥形状。巨蜥最后绝食绝水,干枯的内脏紧紧包裹着翡翠,镌刻下精巧的纹路,如同菩提的叶脉。
后来,国王得知了这件奇事,给了山人很多粮食和布匹,换走了莫罕老父的珍宝。
从此,寨子里的人都迁到城里了,只有一个孤独的老人,伴着一座大的坟墓和一座小的坟墓,在菠萝地里恒久地守望着。
毕淑敏:君子于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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