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知足常乐
每当我心清苦闷的时候,或忙了一阵觉得乏累的时候,或偶尔对例行工作觉得厌烦的时候,我就勉强自己到街上去走走看看。
也许那天是个火伞高张的大热天,时间正是中午。这时在街上,我就会看见一些汗流满面的人,拉着车子或挑着担子,在为生活奔忙。
我也看见一两个穿得破旧的女人,背上背着孩子,手中还牵着一个,另外一只手则提着篮子,从不知多远的地方来,向不知还有多远的地方去。
也许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行人稀少,却仍有一两个寂寞的卖面的摊贩,在黯淡的街角等待他们的主顾。他累了一天,也盼望了一个晚上,却不见得能得到他所希望得到的。
街角那家水果店的女孩子,正在拖着她站酸了的双脚,用她粗糙的双手,清扫果皮、清点货物。她一脸的疲倦和耐苦的表情,而她必须承认;她睡上四五小时之后,接着而来的仍然是同样劳累的一天,又一天。
这些人,他们辛苦劳碌,无非为的是生活。他们所缺少的东西比我多得多,而他们所负担的生活的重量却比我重得多。看了她们,我开始为自己的得天独厚,觉得庆幸。于是方才那些乏累、厌烦、或愁闷就会减轻。至于消逝;同时可能生出一种新的,这信念是由于一种幸运的感觉而产生的——那就是我应该不辜负这得天独厚的恩典。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和别人的更大的辛苦劳碌作了一次比较,发觉到自己不能满足于自己的生活而觉得惭愧。
我们随时会看到辛苦的,活得没有意义的,像骆驼一样负担沉重的人们。单只是“生活”,已经使他们疲于奔命。但他们仍然可以把希望放在明天或将来不知哪一天。他们只单纯的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不这样劳累,就于愿已足。而且我因此相信,如果我处在他们的境地,一定也完全像他们一样。当我一文不名而只好在炽热的太阳下徒步赶路的时候,我最大的希望只是一张公共汽车票的钱。当我常年只有每天四小时的睡眠和二十小时的工作时,我最大的希望一定只是一天不受干扰地蒙头大睡。
但是,我也由此明白,每当一个人最起码的愿望满足之后,他必定还要有第二个愿望;而且将来还会接着有更多更大的愿望。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自己的生活中已经不再缺少什么,尽管假如他退居一个恶劣的生活环境中时,他会向往或怀念这种生活;但在他自己()置身在值得满意或甚至于值得艳羡的生活中的时候,他总还是觉得贫乏和不如意。
当然,往好的方面说,由于我们时常不满意自己的现状,我们才会拿出更多的智力和体力,去求得更大的进步,我们才会有更多的创造与发明。但是,往坏的方面说,一个人如果只是消极的对生活不满意,消极的厌倦和抱怨,那就只能说是一种对自己幸运的忘恩负义。因为无论我们是不是认为自己已经够苦,总还有那些比我们活得更辛苦更没有意义甚至于看来更没有希望的人们,而他们却是在那里认真地抱着希望地活着。在他们心里想,如果他们有一天能达到我们现在所过的生活,他们一定要用最大的虔诚去感谢他们所信的不论是什么神。他们一定会觉得心满意足,不再会有任何奢望苛求了。
每一个人都不免有时厌倦、烦闷和不满足。逢到这种时候,就是我们把自己设想到一个更没希望,更辛苦,更困难的境地的时候。
幸福是需要比较的,它没有止境,没有标准,而只是看你对它的认识如何,及看你对它怎样解释而已。
罗兰:人世与幽隐
你说你很矛盾,一方面想要隐居,一方面又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光耀的名人,受人注目。你说:“想隐居是因为世界太浮华,想受人注目大概是因为自己有这份才情吧?”
其实,你一点也不例外。博士就曾有名句,嘲笑自己“蜘踌闹市说隐居”。
我也正如林博士所说,一年到头向往山林幽隐,却极少时间真的去看看山林,别说在山林去居住了。
原因是什么呢?为什么人们经常是一面喜欢幽隐,一面卷入繁华呢?
我想,这就正是人的天性了!
我们的天性有此两面。一面想要表达自己并得到别人的认可,一面想要摆脱这种无形的催迫,而希望遗世独立以求得心灵的自由。
事实上,我们无论有多高的才华与才干,如果这世界只剩了自己,也就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我们必须在人群之中,通过别人的评价,得到别人的接纳,才会显出个人的价值。而这对个人价值的肯定,是每个人先天的需求。如果说,人生有什么意义,那么,这一肯定,就是使人觉得有意义的力量之一。否则,穿衣吃饭,以终无年,岂不枉来一世。
我想,造物者一定在当初创造的时候,给了人类一种任务。它让我们彼此帮忙,各自贡献所长,使大家能互相弥补,彼此照顾。卖菜的、送货的、收垃圾的,弥补艺术家的虚无缥缈;艺术家弥补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对精神自由的渴求。商人帮忙艺术家去推销他们的作品,使它能够普及;艺术家给商人心灵上的提升,也给商人带来金钱财富。世上有喜欢烹调的人,有喜欢种菜的人,有喜欢操纵机器的人,有喜欢发明的人……各式各样的人们,组成了社会,生活才可以顺畅安逸,不致发生问题。
前几年,我去欧洲旅行,一进伦敦市区,未见想象中英伦街道之美,反而触目皆是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排在家家户户的门前,原来那一阵,倒垃圾的工人闹罢工,硬是不把垃圾车出动。高贵的英伦仕女们变成最束手无策的一群。因此,格外使人想到,在这社会上,没有准比谁更高一级,而只有谁能付出自己所会做的一份去使别人得到什么好处。能有这一份付出,而得到别人欢迎的人,就是受到接纳,肯定了他生存的价值的人。
我们“蜘踌闹市”的原因,就是在寻求这份肯定。因此所谓的人世,它基本的动机,其实是在要求“付出”。当他有收获的时候,所得到的无论是钱或是名,都是一种被肯定的象征。这就会使我们觉得快乐,觉得不白活,也觉得安全。
所以,入世并不是虚莱,也并不违背我们所向往的超然于世俗之外的那另一种完成。
幽隐是另一种找到自己,面对自己的方式,单是在人群中得到肯定,往往并不能使我们觉得满足。我们还时常需要有机会面对自己,认识自己,并且有机会冷眼旁观,独立思考。事实也是如此,在人群中,我们往往不太有机会静下来思想;也不太有机会使自己继续的充实,未免有点担心自己会失去了独特的价值,因而也失去了被人接纳与认可的条件。因此,认真说来,要求幽隐的基本动机也是在于对自己个人价值的要求肯定,要求稳固,为免在人群中失去了有所贡献的能力,才希望“退而结网”。
这两者,在基本()出发点上并不矛盾,是不是?
既然幽隐的内在动机并不完全是逃避,而很可能是“以退为进”的另一种求取被别人肯定,也被自己肯定的方式,那就不是消极,而是积极的了。
竹林七贤至今传名,他们也是在用隐遁的方式来求取至少自己对自己的肯定。而他们的特立独行,也使世人用另一种心情接纳。因为他们代表了人们时或也会有的一种对遗世独立的神往。
事实上,“遗世独立”也只要神往一下,就足能产生“清燥热,止烦渴”之效了。谁能真的在“遗世独立”呢?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叫“寄给”的,内容就是写我自己想去七星山外买地造屋去幽隐,但最后却醒悟,自己根本不可能到那儿去住。大概这一境界也只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已吧?
能满足这份遁世之念的,大概还是旅行。我常觉得旅行就是在摆脱口常琐务的牵绊,就是最好的方法在找到自己,面对自己,而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心情,来回顾自己奔波其中的这世界。旅行是不消极的,但它有“逃离”的作用。这旅行,最好是一个人走,当实在不能一个人走的时候,也至少是参加一个谈得来的团体,让大家一致同心的“逃离”现实一段时间。这是很好的一种治疗;也是很有效的一种“充实”。能有机会重新整理自己,辨认方向,了解人间世界。然后,你将发现,它会使你非常想要回到原先你所厌倦的那个日常的、繁嚣的、机械的、平淡的或浮华的世界,去为别人做事,也接受无数的别人,直接间接,为你所做的服务。
罗兰: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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