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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风外杏林香

ID:61390

时间:2021-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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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兰:风外杏林香

  时间:一个秋日黄昏。

  地点:牙科医院的候诊室里。

  椅子上坐着六七个人。有人在看报,有人在打盹,有人在以焦急不安的神情望着那扇垂着楼花帘饰的玻璃门。

  只有靠近茶几那里,那个中年绅士安闲地坐着。

  他刚吸完一枝烟。现在,他捻灭了烟头,把身子靠向那沙发的椅背,微微抬起他那两条长长的卧蚕眉,和炯炯有神的眼,去看他对面墙壁上挂的那张字画,看得很专心。

  右边靠墙壁的这排沙发上,坐着一位女士,她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了。现在,她的眼光随着他的,也转向了那幅字画。

  上面写的是一串甲骨文。仔细辨认,才看出来写的是:

  “南天好,风外杏林香,

  求智求仁名并立,

  寿人寿世利同长,

  齐祝万年昌。”

  是董作宾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张画。

  她把目光从字画移向了那绅士。他仍在专心地欣赏那上面的字,他那黑黑的眼瞳,专注在那个“风”字上。

  甲骨文的“风”,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在风中傲然而立的绅士,那衣袂被风向后扫去,像西方人穿着燕尾服,在风中。

  穿燕尾服的倒不只是西方人,东方人也穿,在婚礼的时候,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她才20岁。

  她不想再去看那甲骨文,她在看这绅士。

  他的鬓发斑白,衬着方方正正的脸型。由侧面看去,那鼻子是他整个面貌的主题,而最能说明他的性格的还是他的嘴唇,方方的,下唇比上唇略微厚一些。不知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牙齿是否还那么均匀?

  来看牙,中年人的毛病了。

  他的灰色西装,质料很考究,黑皮鞋也是上好的纹皮。

  他略微侧过头来,眼光从甲骨文移向屋顶那新型的风扇,这一个动作,使她心里跟着动了一下:

  “没有错。一定是他!”

  他比以前胖了一些,胖得不少。因此,在他身上已找不到那灵活利落的神情,但是,这一个动作,却使她捕捉到了他性格中的那一点对外界事物热切的关注与好奇,他什么都要看看,都要研究研究,他是闲不住的。

  只是胖了一点而已。当然,鬓上的星霜,眼角边的鱼纹也是以前所没有的,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的神韵。

  “一定是他了!”她下着结论。

  她动了动身子,去向隔座的一个女人商借她手中的报纸。她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饱满的眼神向她移了过来,带着男人们对妇女注意时的那份含蓄与礼貌,他迅速地把眼光掠过她光滑整齐的发型,和那属于中年妇人的雅致的风韵。他把眼光收敛到那张甲骨文上,那个“杏”字,和那个“林”字,带着郊野自然的姿态,使他感觉到林木的芬芳和潇洒。

  她等待他的反应,但是,他望着那“杏林”两个字,并未泄露出一丝他内心的感觉。

  “那么,他是不认识我了!”她想。看着自己的手,和放在膝上的软软的手袋,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镜子,假如不是为了礼貌,她会把小镜子打开来,看看自己,看看自己是否变得太多,多到唤不起他一丝一毫的记忆。

  二十四年,足够使一个女人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她的手,按着那软软的手袋,感觉到里面那个小小的镜子,也感觉到那圆圆的镜面,怎样反映出她的面容。

  眉毛经过修饰,比以前细了,而且长了。

  眼睛却比以前松了,也没有以前那样大了。松弛的眼皮,盖住了那漆黑眼珠的一部分。皮肤有了皱纹,没有以前那一层夺人的光彩了。嘴唇不会老,但老的是它两旁的纹路,即使不笑,也无法抹去了。

  上好的化妆品,和精细的化妆,曾使她以为可以拉回那逝去的青春,而在年轻粗率的少女面前沾沾自喜过;但是,现在,当她希望他能认出她来的时候,她才猛然醒悟到,化妆实在只能使她更不像她自己,把那仅余的一点青春的尾巴也抹去了。

  年龄改变一个女人的程度,远比男人为多,难怪他认不出来了。

  她的眼光从他鬓旁移向他的下额,那方方的下颏;他的领子一定不再是15英寸,而至少是17英寸了。那浆硬的白衬衫,衬着淡灰色起深红斑点的领带,上面有一枚细长的镶着宝石的领带夹。她注视着那枚领带夹,想到他比以前考究多了。

  而他的眼光却由那“风外杏林香”移回来,移到了她那整齐雅致的发型,“如果没有那几根白发就好了!”他想。

  由那发型,他的目光移向了她的面颊。抛开了那面颊的象牙色和口红的桃红色,他注意到那行将消失的酒涡的痕迹。

  就在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她把目光由他胸前的别针收回来,发现了他的凝注。

  眼睛与眼睛相接的一刻,他怔了怔,她开始向他微笑。

  微笑里没有那漩转的酒涡,却有那聪敏柔媚的眼神。他的眼光在那眼神里搜寻,搜寻着她的善意。

  “不认识我了吧?”她低低地说,尽量打算不引起其他候诊的人们注意。

  还是有几个人抬头看他们。有人从诊疗室走出来,有人被叫进去,他和她就在这一瞬间被放过了。

  “我一直在注意你,觉得好像……”

  他走过来,坐在刚刚空下来的位子上。

  “我以为你一直在看甲骨文。”

  “是的,我在看甲骨文,我是想从那‘风外杏林香’的想像中,找到答案。”

  她笑了。眼光在他鬓发间盘旋。

  “风外杏林香?”她说。

  “这里没有杏林,北方才有,我们每年春天都去看杏花。那时候……”

  他顿了顿,眼光从她温和的微笑移到她黑色典雅的旗袍,停留在她衣襟上。他笑了笑,接下去说:

  “年轻的时候,真是——”

  “真是傻!”她替他说。

  他摇了摇头,加一声叹息在微笑星,说:

  “不是。我是说,年轻的时候真好!肯去做傻事,真好!”

  她跟着他的微笑也在笑。笑容里透着倦怠和怅惘。

  带着不知从何说起的困扰神情,她换一个比较轻易的话题。

  “不知道你也在台湾。”她说。

  “我也不知道你在台湾。”

  “一直在台北?”

  “不。原来在南部糖厂,最近才调来台北的。你呢?”

  “我一直在台北。”

  他想要问什么,顿了顿,没问出来。

  还是她问:

  “你——结婚了吧?”

  “结婚了。”他的这三个字和叹气一同出来的,脸上却带着安闲的笑。

  “是谁?”

  “邢玉梅。”

  “结果还是她!”她的惊奇隐藏在笑容里。

  “想不到吗?”他很沉静。

  “哦!想不到。”

  “你以为我该再费些事去找一个好的?”

  她摇头。笑容在她脸上闪烁。

  “那你想不到的是什么?”

  她仍在摇头。

  “哦!你以为我会一辈子也不结婚?”

  她停止了笑,对他注视了一刻,说:

  “不会的。你不是那种一辈子也不结婚的人。”

  “这就对了。所以我娶了邢玉梅。”

  “那时候,你可并不喜欢她。”

  “当然。那时候,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以为自己该有权摘下一颗天上的星。”

  他脸上的笑容停留在眉宇间,眼睛却去看那“南天好”的字画,一副对自己嘲讽而又宽恕的样子。

  “我早就认出了是你。”沉了一会,她说。

  “为什么不招呼我?”

  她想了想,抬起眼睛看他。

  “怕你不理我。”她说。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嘴角在微笑,眼神很温和。

  从他温和的眼神中,她搜索着。

  “我以为你会恨我。”她口气很轻松,眼睑却垂下来,眼光就落在他那灰色西裤利落的褶痕上。

  “当时是有一点。”他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

  那条利落的褶痕从她目光中移开去,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他没有看她,却接着说:

  “现在不了。”

  “真的?”

  “当然。”

  “那时候,真是不讲道理!”她对自己摇头。

  “女孩子,总是那样的,喜欢去伤害爱她的人。”

  “邢玉梅就不是。”

  “她是个平凡的女孩子。”

  “看来,平凡比不平凡好得多了。”

  “也许是的。”

  她沉默,沉默了一会,又问:

  “真的不恨我?”

  “当然。”

  “让我现在向你道个歉吧!”她说。

  他看了看她,梳着雅致的发髻,精细的化妆,掩不住脸上细细的皱纹,一串岁月在他脑中掠过。

  他摇头微笑,说:“为那么久以前的事情道歉,何必呢?”

  “看来,你是真的不计较了。”

  “当然。”

  她静下来,诊疗室又走出来一个人,另一个人被叫了进去。

  “苏莪林好吧?”他问。

  尽管那声音很沉稳,但仍显得有点突如其来。

  她抬头看了看他:“你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

  “他不在此地。”她说。

  “哦?我以为你们结婚了!”

  “我们是结婚了。”

  “那么,现在?”

  她扬了扬眉毛,说:“现在离婚了。”

  “哦!那真遗憾!为什么呢?”

  “因为他太风雅!”

  “你不是就喜欢他的风雅?”

  她摇摇头,微笑,沉落在回忆里。

  “我还记得他送你的那首诗。”他说。

  “哦?你还记得?”

  “是你拿给我看的。”

  “我好残忍!”她歉咎地说。

  “那诗写得真好!我还记得两句。”

  “哦?哪两句?”

  “他说:‘你那杏形的眼瞳,围着如湖水般的淡蓝,’那句子多美!我永远也写不出来,难怪你喜欢他!”

  她微笑,松弛的眼皮在微笑时更显得松弛,眼梢下垂。

  “那杏形的眼瞳”已无处寻觅,现在,这眼睛是蝌蚪形,拖着长长的尾巴。

  他把眼光由她的眼睛上收回来,无目的地在墙壁上巡回了一周,才问道:

  “你们怎么会分手的?”

  “他把那句诗又送给了别人。”

  “哦!真想不到。”他说。

  “你该说,你早就想到。”她说。

  “也许我该那样说。那么,你现在呢?”他问。

  “一个人,在做生意。”她说,很平静。

  “做生意?”

  “想不到吧?”

  “哦!真想不到!做什么生意?”

  “房地产,股票,另外,我还教教家馆。”

  “教家馆?”

  “是的。我教英文。”

  “哦!我记得你英文很好。”

  “没想到在这里派用场,是不是?”

  “其实,你如果做生意,就不必再教家馆,何必这样忙呢?”

  她低了低头,打开手袋,拿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烟盒,弹开了盒盖,递给他一支香烟,她自己也拿了一支,说:

  “就这样,我还是嫌我空下来的时间太多了。”

  他掏出打火机来打火,帮她点着了香烟,再去点他自己的。喷出一口烟,然后把打火机慢慢地放回西裤的小口袋里。慢慢地说:

  “刚才,我一直看那‘风外杏林香’,就在想,那时候,和你去看杏花。杏花好看吧?”他说了一半,突然向她发问。

  “当然好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歉咎地笑。

  “你只顾欣赏杏花。”

  “你只顾估计那杏林有多少亩,能出产多少杏,又能做多少杏仁。”她笑。

  “对了!所以你说,我们谈不来。”

  “真的是谈不来。”

  “所以,尽管我连燕尾服都定好了,你还是从我身边逃开了,嫌我太不风雅。”

  “实在用不着那样认真的。”她喷出一口烟,在烟雾里,她眯起了眼睛,轻轻地说:“其实,我也并不真正计较你是不是风雅。”

  “我知道,你只是不爱我而已。”

  “其实,也并不是不爱你。”她说。

  他坐直了身子,从烟雾里朝她注意地望着,说:

  “当然是不爱我。你爱的是苏莪林!我知道。”

  看见他的眼光,她笑了笑,说:

  “年轻的时候,根本也闹不清自己究竟爱谁不爱谁。”

  “那是因为什么呢?”

  “女孩子爱的只是一些幻想。”

  “你说的可能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

  “于是,你嫁给了苏获林。”

  “于是,我的幻想终于不能持久。”

  “我以为他比我会欣赏春花秋月,该适合你的。”

  “他会欣赏春花秋月,适于任何人。”

  “他使你伤心了?”

  “不!应该说,他使我领悟了。”

  “嗯?领悟什么?”

  “领悟了婚姻是一件很现实的事,需要忠诚比需要幻想多。人生也是一件很现实的事,需要物质比需要精神多,所以,我做生意。”

  “所以,我娶了邢玉梅。”

  “她比我聪明些。”

  “不!你应该说,她比你的机会少一些。她是个平凡的女人。”

  “你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开始的时候,也争吵过。”

  “为什么呢?”

  “因为她不想从我身边逃开。”他笑。

  她也笑。

  “是真的。年轻人,对得来容易的东西,不免觉得平淡。”他说。

  “现在呢?”

  他坐直了身子,把烟灰弹到烟缸里。

  “现在,她是个幸福的胖太太,我是个幸福的胖先生,孩子们是幸福的胖娃娃。”

  “那真好!几个孩子?”

  “四个。”

  “够她忙了!”

  “她喜欢忙家事。”

  “不喜欢杏花?”

  “这里没有杏花,她从来不关心外面的花,她只关心客厅瓶子里的花。”

  “你的家一定很舒服。”

  “还不错。什么时候请你来玩。”

  “我要去的。”

  “我给你一张卡片。”

  “谢谢你。”她接过那张卡片。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地址?”

  她想了想,说:

  “我会去看你们的。”

  诊疗室又走出来一个人,护士朝她招一招手。

  “你先吧?”她朝他客气着。

  “不。你先吧!我等一会。我只是检查一下牙齿,没有什么。”他说。

  “那么,一会见。”

  她站起来,朝诊疗室走去。

  今天要镶上面整排的日齿,把那副临时的义齿拿下来,她把头仰向诊疗椅的靠垫。

  时光从天花板的方格间移了回来,二十四年!

  健朗的男人和迟暮的女人!

  罗曼蒂克的女人和脚踏实地的男人!

  失去的岁月!

  放过的!

  一连串如麻醉针般刺痛的经历!

  杏花……

  写诗的男人!

  平凡的女人!

  幸福的胖太太!幸福的胖先生……

  寂寞空旷的房间,

  冰冷的床!

  股票的行情,

  厚重而()拥塞的义齿……

  张开嘴!咬紧!再咬紧!好!

  医生的眼镜。

  她把手握紧,捏皱了的名片掉在地上。

  “我不会去看他的!”她想。

  罗兰:也是

  一

  下班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一对带雾的眼睛。

  “是不是要回家?”她低低地问。

  “你应该说,是不是要回宿舍?我是没有家的。”他微笑着说。

  “对不起,我习惯了说回家,因为我是有家的。那么你是不是要回宿舍?”

  “现在还没有决定。”

  “那是什么意思?”

  “单身人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一下了班,就成了无主的游魂。”

  “那么,你送我回家,我请你吃饭。”

  “谢谢你,我不去!”

  她像突然被人从手里夺回了一件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笑容里带着震颤:

  “哦?这么干脆?”

  “请不要见怪。”他仍带着他那平静的微笑,眼睛在门口那两盆盛开的杜鹃花上留连。

  “情愿做无主的游魂?”她带雾的眼睛里多了三分失望,嘴角上却挂着淡淡的笑。

  “没有法子!”他左手伸向西装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拿出一支来,含在嘴里,又递一支给她。

  她摇摇头,没有接过那支烟。

  他把打火机打亮,又关灭了,又打亮,点着了自己的一支。说:

  “记得你是吸烟的。”

  “现在不吸。”她望着他嘴里喷出来的一缕蓝蓝的烟雾。

  “什么时候才吸?”

  “一个人,闷的时候。”

  “现在你不闷?”

  “大概不会很闷。”她拉了拉浅蓝色春装外套的衣领,一面往台阶走去,一面问:“真的不打算到我家去?”

  他跟在后面,用他特有的潇洒的步子,只两三步,就赶上了她。

  “我陪你走走。”他安详地说。

  路很宽,春天的黄昏,暖洋洋之中,带着未尽的寒意。

  “你的家不是在吉林路?”他问。

  “那是蓝薇的家。你记错了!”

  “哦!那么,我没有去过你家?”

  “去过。你忘了?那是去年冬天的晚上,你和魏明。”

  “哦!我想起来了,你先生还招待我们喝酒。”

  “你先生人很好。”

  “哦!他不错。”

  “他似乎很忙。”

  “嗯!”

  “你有几个孩子?”

  “没有。”

  “你们刚结婚?”

  “两年。”

  “你是哪个学校的?”

  “淡江。你呢?”

  “你早就知道,我学的是音乐。”

  她笑了笑,笑自己的明知故问。

  “我喜欢你的歌声。”她说。

  “什么时候听见的?”

  “常常听见。”

  “不可能的事!我不常唱。”

  “可是,我常常听见。”

  “那是我哼着玩的。”

  “哼着玩的唱法才有韵味。”

  “那只好由你说。”

  “说实话,我不喜欢Dramatic的歌声,抒情的比较好。”

  “那大概因为你是女人。”

  “你该说,那大概因为我是外行。”她笑。

  他也笑:“你并不外行。”

  “是因为我欣赏你的歌,你才说我不外行?”

  “那倒不是。”

  “那么,是什么?”

  “我看见过你写的,每一首中都有音乐流出。”

  她笑了,丰满的嘴唇第一次显出它柔和的轮廓。

  “谢谢你,我不过是写着玩的。”

  “写着玩的写法才有韵味。”他学着她方才的口气说。

  “那只好由你说。”她也学着他的。

  “不!这不是我说的,而是我母亲说的。她一生写了无数的诗,但没有人知道。她从来也不发表。”他回答。

  “那为什么?”

  “因为,她说,诗不过是把自己一时情绪的涟漪用字句勾画出来而已,是不必给别人看的。也正因为不想给别人看,所以才都是自然流露发乎真情的东西。不管它们在其他的方面怎样,至少占了一个‘真’字,真的东西总有它美的地方。”

  “那么你平时随口哼的歌呢?”她问。

  “你是说,可能也和我当时的心情有点关系?”

  “不是吗?”

  “也许是的。”

  “所以它至少总占了一个‘真’字。真的东西总有它美的地方,是不是?”她笑了。

  他也笑了。

  “大概是吧,你说得有理。”他说。

  他们在一个马路口停了下来。安全岛上满都是姹紫嫣红的杜鹃。

  “杜鹃花真是好看。”

  “我以为你该喜欢樱花。”

  “樱花太淡了。缺少个性,我不喜欢。”

  “倒看不出……”

  “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你不喜欢淡的东西。”

  “是因为我的外型?”

  “你的装束。你总是穿浅淡素净的颜色。”

  “那正是因为我性情太浓的缘故。譬如做画,浓的画面,不能再用浓的画框了。”

  她的眼睛带着愉悦的笑意,但没有驱散的是那一层雾。雾里的笑容,在愉悦中,显得凄迷。

  “但是,装束也是一个人个性的一部分。”

  “你说的不错,我也有素净浅淡的一面。”

  “是我们看到的那一面?”

  “你说对了!”她笑。又一次让他看到她丰满美妙的唇型。

  只有这唇型流露出她的浓度。

  “难怪她喜欢杜鹃!”他想。于是问道:“星期天我们全体去阳明山,你参加不参加?”

  “已经签名了。”

  “你先生呢?大家都带‘眷属’。”

  “他没有空。你呢?”

  “本来不想去的。”

  “现在?”

  “现在——去也好。”

  “那么去签上一个名字。”

  二

  阳明山在下雨,而且很大。

  多数人都没有带雨衣,一部分带了雨衣的也讨厌淋雨,大家下了车,就一拥进入了招待所,日式的招待所里,挤得黑压压的。

  她没有进去,他也没有,两人在廊前站着。

  “要不要进去躲躲?雨太大了。”他把雨帽往前拉了一下,帽檐遮住了他浓密的眉毛。

  “要不要回台北去?”她淡黄的雨衣被雨冲得发亮。

  “为什么要回去?”

  “那么,为什么要躲进招待所?既要旅行,就不必怕雨。”

  “我以为你怕淋雨。”

  “假如你怕的话,你进去坐坐好了,我到山上走走。”

  “那我陪你去。”

  山上的雨,蒙蒙的落着,落在青青的山石上,落在翠碧的山谷间。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雨景。

  “真是山色空蒙雨亦奇!”她说。

  “你这样喜欢风景?”

  “你不喜欢吗?”

  “以前似乎没有特别喜欢过。”

  “那么,现在你喜欢了?”

  “现在,我很喜欢。”他慢慢地说,迈上一段石阶,回过身来,拉了她一把,她也迈了上去。

  “这地方真静!”她说。

  “那些人好傻!躲在黑洞洞的招待所里!”他同意着。

  “谁说不是,与其那样,还不如索性耽在家里不出来的好。”

  她说着,熟悉的又迈上了另一段石阶。

  “这地方,你好像很熟。”他说。

  “我以前常常来。”她回眸对他笑着。黄色的雨帽下面,露出一绺结短发,显得她的脸圆圆的,平添了几分稚气。

  “你自己?”

  “和我先生。”

  “为什么现在他不同你一起来?”

  “他,太忙。”

  “如果我是他,我宁愿放下工作,也要陪你来。”

  “如果你是他,你也不愿放下工作陪我来。”

  “为什么?”

  “因为。到了那个时侯,你也会觉得工作比太太重要。”

  “你没有意见?”

  “我?”

  “嗯”

  “我在想,假如我是他,我大概也会只顾忙自己的。”他笑。

  “怎么?你刚刚还说……”

  “刚刚是没有经过思考的。”

  “现在?”

  “现在是老实话。”他笑。

  “你老实得很可爱!”她也笑。

  已经看到了瀑布,耳边多了“淙淙”的声音。

  “要走近去看看吗?”

  “看瀑布要在远处,才可以看见全貌,近了,就只剩下一片水花。”她说着,在一块石买上坐下来。

  “也许一切事物都是这样,远看,反而清楚些,距离太近了,就模糊了。”他说,也跟着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

  瀑布的声音,淙淙地响。

  他侧过头来看她,她正把两手环抱着膝头,斜斜地坐在那里,凝望着雨景,雾蒙蒙的,不知是那雨景,还是她的眼睛。

  “她是个可爱的女人!”他想。

  三

  从同事的喜筵辞出之后,他又同她走到了一起。

  “你今天喝多了酒。”他说。

  “这种酒,不会醉的。”她说,戴上了她那细致的手套。

  “我们这样一同走,不知别人会怎样想。”

  “我从来不管别人怎样想。”

  “有时还是要注意的。”

  “让那喜欢注意的人们去注意好了。”

  他沉默下来,迈着他潇洒的步子,在她旁边走着。

  街上满是闪烁的霓虹。

  “你天天下了班之后,怎样消遣?”她问。

  “看书,写信,到朋友家去听音乐……”

  “也逛逛街?”

  “你怎么知道我逛街?”

  “单身人多半拿逛街当消遣。”

  “有时候……但是,很少。”

  “那证明你很乖。”

  他侧过头来,对她笑了笑,重复着她的话,“很乖?”

  “嗯。”

  “拿人当孩子。我要抗议!”

  “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她说,又一次让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那层雾。

  他不再抗议,慢慢地走着。

  停了半晌,她才又轻轻地加上一句:“你而且是个好孩子。”

  “怎么见得?”

  “这么大了,还喜欢看书。”

  “大了就不喜欢看书?”

  “多数人都这样,尤其是男人。”

  “那我倒没想到。”

  “告诉我,你看什么书?”

  “有什么看什么,通常,我喜欢看一点诗。”

  “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嗯,我的生活中只是缺少一些诗。”

  “但是你有一个家。”

  “是的。”

  “所以,我也很羡慕你。”他笑。

  她也笑。

  转了一个弯,路上静下来,两旁是高耸的棕榈。

  “你累不累?”他问。

  “我不累。”她回答。走了几步,她侧过头来问他,“和我一起走路,会不会觉得不耐烦?”

  “我觉得很快乐。”他轻松地说。

  “真的?”

  “真的。”

  “那么,你索性送我回家吧!”

  “没有问题。”

  “怕不怕给女朋友误会?”

  “我没有女朋友。”他轻松地说。

  “等我给你介绍一个。”

  “要像你这样的。”

  “不要恭维我。”

  “我说的老实话,你是个很有特色的女人。”

  他靠近了她,向她腰上伸出了一只手,她眼睛望着路的尽头,似乎没有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

  好久,好久,他们走着,没有话说。夜真静!到处都没有一点声音。

  四

  早晨,他在办公厅后面的花圃旁,慢慢地踱着。才7点刚过,五色缤纷的杜鹃花,开得很盛。草地上潮润润的,那条灰色的小径也分沾了露水。一带相思树,密密地遮住了那红色的围墙。

  昨夜,他睡得不怎么安稳,那对带雾的眼睛,在他面前晃。他不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或者应该说,他不是一个肯随便爱上任何女人的人,否则,以他的条件,也早就结婚了。

  但是这次,他仿佛乱了步骤。

  平常,他不会这样早起来,跑到花园来散步的。

  不知是在逃避什么?他对自己摇头。

  “爱情不该是这样子的。”他对自己说,望着那一簇红色的杜鹃。

  “难怪她喜欢杜鹃。”他想,“一个浓得像蜜般的女人!”

  他又想到那对带雾的眼睛,是那一层雾,隐藏了她的浓度,但也是那一层雾增加了她的魅力。

  过去也有过对他采取主动的女人,但是,对他来说,那都算不了什么,他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去付出自己的爱情的,那决不是现在。

  早晨的太阳,渐渐地升起,给园中那些夹竹桃和扶桑花的枝洒上了一层金黄。

  透过那些枝叶,他看见她正从那边走过来。用她那俏丽的长长的步子。

  当她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把眼光望向那丛杜鹃花,直到她逐渐走近,他才仿佛刚刚发现她似地,抬起头来,对她微笑。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

  她轻俏地说,停下来,离得他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那淡淡的香味,可以看清她那未经修饰过的眉毛和眼睫毛,一根一根的。不知是不是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使她的眼睛总像有一层雾。

  “我猜你昨晚没有睡好。”她的睫毛在眼睑下面涂着阴影,一抹笑意在嘴边若隐若现。

  他没有说话,只望着她的眼睛,微微地笑。

  “所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她接下去说。嘴角边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伸手向口袋里去掏香烟,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再用打火机打火。

  喷出一缕烟雾,他对她无语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她问。

  “是给我自己意志的力量打零分。”

  “何必呢?”她的眼光在他脸上盘旋。

  他的头发很浓,很黑,蓬松着。坚定的眉毛与纯真的眼,现在这眼睛里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表情,抵销了眉宇间的坚定。

  “你的头发乱了。”她说。

  他抬起左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按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来,又向她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她又笑着问。

  “我早就被你弄乱了。”他说。向她望着,那眼睛里的光,潮润润的。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略微低了低头,然后,轻轻地说:“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把大半支香烟丢掉,向前移动了一下脚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用下颚轻轻抵住她的前额,然后,他迅速地向她吻了下来。她往后退了一步,一低头,那吻就落在她的头发上了。

  她拿下了他的双手,说:

  “你会看不起我的。”

  “不要想得那么多!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握住了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量。他的眼睛望人她的眼睛。那一层雾在消散,代替的是一脉融融的光,这光在闪动,迅速地变成了晶莹的泪水,沾满了她细长的睫毛。

  她缩回她的手,侧过头去,用手帕去拭她的眼泪。

  “不要想得那么多。”他说。

  “你不知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她和自己挣扎着,反复地说。

  五

  他对着那面方方的镜子,在结他的领带,结了两次,都又拆开了。他试着再把这一头拉长一点。

  “假如这是爱情,我不会觉得情绪这样黯淡。”他把领带的一头拉一拉平。

  “假如这不是爱情,我又不会觉得这样意乱心慌。”

  领带结好了,并不满意,但是,他懒得再结,生到床沿上,来穿皮鞋。

  好几天了,离不开她,忘不下她,等待着看见她。

  生活突然变得极其单纯,单纯到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和笑容。但也变得极其复杂,复杂到连一粒尘沙都充满了意义,都足以使他心湖激荡。

  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今天是星期天,大家不上班。快有一整天没看见她了,他明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约他到她家去吃晚饭。

  约好5点钟到,她丈夫今天有事,不回家吃晚饭。他不大想到她家去,尤其是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

  “但是,我也并不喜欢见到她的丈夫。”他对自己说,但又马上否定地想:“也许并不是不喜欢见到他,而是不愿意见到他——也不是不愿意,而是——”

  他忽然不高兴想下去。他对自己这种犹豫矛盾的心情,觉得恼怒。

  “事实上,我老早就不该答应她到她家去的。”

  他又看了看表,离5点还有10分钟。

  不去的话,怕她会失望。

  失望倒还不要紧,担心的是她那刚刚明朗起来的眼睛,会再度蒙上那层雾。

  就以同事的身份去坐坐,有什么不可以呢?

  何况,他已经一整天没有看见她了。

  想到自己态度的暧昧,他有一种可耻的感觉。

  怎么都不好。

  他又看了看表,又过去两分钟了。

  不能让她久等,还是去吧!

  当一个人对大问题犹豫不决的时候,往往是选那最急需应付的枝节去应付。

  “先走着瞧吧!”他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拿起了那件铁灰达克龙的上衣。

  一进门,就闻到了那幽幽的百合花香。

  她的家,他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今天仿佛气氛与往常不同。

  只有她一个人在,茶几上有一望而知是特意准备的香烟与水果。

  “真拿我当客人?”他在长沙发上坐下来,略微有点局促不安。

  “当然是客人。”她站在他的对面,笑着递过来香烟听子。

  他拿了一支,她也拿了一支,含在嘴里,等着他为她打火。

  “你今天抽烟?”

  “陪你!”她喷出一口烟雾,在他旁边坐下来。

  壁上的德国小挂钟,轻轻地“滴答”着。

  “你家里好静!”

  “平常总是这个样子。”

  “他礼拜天,常常不在家?”

  “多半都不在。”

  他再把视线投向那德国小挂钟,小钟的壳子雕得很精致,玲珑的钟摆轻轻的来回地晃,左边,右边,再左边,再右边,划着一个六十度的弧。

  “佣人呢?”他把并不太长的烟灰,弹向烟缸里。

  “家里拜拜,回去了。”

  “哦!”他把眼睛望向她的眼睛。

  她目光融融地回望他。

  “佣人不在,你不该请客的。”

  “你刚才说了,不该拿你当客人。”

  “我不希望我坐在客厅里,你一个人去厨房忙。”

  “那我不去忙就是了。”她笑。

  “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去忙。”他坐过来一点,靠近了她,把香烟放在烟灰缸上。

  她侧过头来,向他迅速地望了一眼,往旁边挪开了一点,他把一只手臂由沙发背上伸过来,挽住了她的肩头,他的手臂逐渐收紧,面颊靠过来,他吻她的眼睛。她把一只手撑在沙发背上,略微低了低头,躲过了他的吻,他手臂再一用力,她就向他的前胸倒过去了。

  他的手在她背上抚摩,嘴唇又去找她的眼睛。

  她又挣扎着躲开了。

  他放开了她,伸手去拿香烟。

  “你并不爱我!”他把香烟含在嘴里,眼睛注视着烟头上那小小的红火,没有抬头看她。

  她用手掠掠头发,由沙发上站起身来,坐到另外一个沙发上去,默默地拿起茶杯,把茶杯在两只手上慢慢地转着,很久,很久,她才说:

  “你一点也不懂!”

  “我想我是懂的。”

  “你不懂!不要以为我是在玩弄感情。”

  “你当然不是。你只是寂寞而已。”

  她沉默了一会,仰头望了望壁上的小钟,站起来说:

  “我该到厨房去了。”

  她刚走开不久,门铃忽然响起来,他想去开门,却见她已经从后面跑出来。

  “我去看看是谁?”

  回来的是她的丈夫。

  “我以为你今天晚饭不回来的。”她一面接过丈夫的上衣,回身去把它往衣架上挂,一面说,“所以我请了朋友来陪我吃饭。”

  她回过身来;向客人微笑,顺手开亮了壁上那红色吊钟形的小灯。灯的光晕映得她脸颊上一片酡红。

  “现在他可以陪你了。我去厨房看看!”她的眼光由他的脸上移到丈夫的脸上。

  做丈夫的向站起来招呼的客人伸一伸手,含蓄地笑了笑,说:

  “也许还是你来陪客人好,我去关照佣人做点菜。”

  “佣人家里拜拜,回去了。”她说着,向后面走去。

  “哦!”做丈夫的声音里带了隐藏不住的意外;但是,他很快地跟着往后面走去,说:“那就更要我来帮你了。”

  女主人和做丈夫的先后走入了厨房。

  壁上那个德国小挂钟,玲珑的钟摆,轻轻的来回地晃,左边,右边,再左边,再右边……

  他站起身来,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把另一个白色的吊灯开亮,红色的光晕淡了下去,他舒了一口气。

  “真是不该来的。”他对自己摇头。

  六

  她上班的时候,已经过了签到的时间。

  “你来迟了。”他抬起头来,对她小声地说。

  她对他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走到她自己的办公桌那里去。

  他点着一支香烟,顺手拿一叠稿件,站起来,也走到她的办公桌那里。

  “昨天打扰你了。”他低低地说,把稿件放在她的桌上。

  “恐怕你以后再也不想到我家来了。”她微笑着说。两眼望着他,那里面的光很亮。

  “为什么?”

  她低下头去,翻着那叠稿纸,小声说:“他嫉妒了。”

  “你们吵了架?”

  “不算是吵架。他只是怪我不和他一同招待朋友。”

  “你怎么说?”

  “我说:他不只是朋友……”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责备地问。

  她平静地笑着,丰满的唇型衬着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睛朝他望着,那里面的光很清亮。

  “真的不只是朋友,而是一首诗。”她说。

  “你不该这样说的,难怪他要嫉妒。”

  她安闲地笑着,笑得很甜。

  过了很久,她才说:

  “今天早晨,是他送我来的,我们多走了一段路,所以迟了。”

  七

  下班以前,他回了一趟单身宿舍,当他再口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正打开皮包,对着那面小镜子在涂口红。

  盖上粉盒的盖子,她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说:

  “怎么?今天有应酬,穿得这么整齐?”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刚才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请了休假,要到南部去几天。”

  “临时决定的?”她的声音里流露着不安。

  “早就该去了。”他说。

  “去做什么?”

  “看一个女孩子。”

  “你的……”她的声音一震,粉盒掉在地上。

  “不要大惊小怪,她认识我好几年了。”他俯身拾起那金色的粉盒,拿在手里拂拭着。

  “哦!你前两天不是说没有女朋友的?”

  “是我始终没有接受她的爱情。”

  “她不值得你吗?”

  “不是她不值得我,而是我一直没有感到过我需要爱情。”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感到你需要爱情了。”

  “是你把我唤醒的。”他那坚定的眼神朝她望着,那眼睛的光潮润润的,不知是爱怜,还是责备。

  不知怎的,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看来,你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

  他点了点头,把粉盒帮她放回她的皮包。

  “我想,我应该付出我所应该付的一份给她。”他认真地说,“我的年龄也不小了,结婚,也是正当的打算。”

  他望着她,用他那坚定的眼神望着她,平静地说:

  “世间事,细想一下,会觉得很好笑。我给你的生活中加添了一些诗,你却给了我一些现实的东西。你使我想到,我该结婚了。”

  “昨天,真不该让你到我家里去的。”她说。

  “事情该怎样演变,是一定的,迟早会是这样的。”他说。

  她眼睛向窗外望去,远远的,她的丈夫正向这边走来。

  “你先生来接你了!”他站直了身子,仍然用那平静的声音说,“你一定懂得重视他的那点嫉妒,那大概正是你所想要的。”

  她站起身来,挽起她的皮包,先向窗外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然后对他绽出礼貌的微笑。

  “他来接我,我要走了。”她说。

  “过几天见!”他注视着她,慢慢地说,“假如这首生活之外的小诗,已经帮你找回一些你所失去了的东西,那我将毕生引以为荣。”

  他的丈夫走进了走廊,走到了门口,他们彼此在用爽快的神情打招呼。

  “来接太太?”

  “嗯。你还没有下班?”

  “马上要走了。”他说,掏出他的香烟。

  “他今天晚上要到南部去看女朋友。”她说。

  “哦?那太好了()。希望什么时候,你带她到台北来玩。”

  “我会带她来的。”他说。

  三个人慢慢地踱出办公室。

  大家的神情很爽朗,很轻松。真的很爽朗,也很轻松。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哦?……

罗兰:风外杏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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