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幽默大师论幽默

ID:61050

时间:2021-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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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雪林:幽默大师论幽默

  现偕夫人来台湾访问的博士乃笔者所心折的现代作家之一。林氏平生提倡幽默文艺,谓幽默在政治、学术、生活上均有其重要性,德皇威廉为了缺乏笑的能力,因此丧失了一个帝国(见林着《生活与艺术》),故幽默不可不倡。

  我们中国人虽然不至像威廉翘着他那菱角胡子,永远板着他那张铁血军人的脸孔,可是说到真正的幽默,我们也还是够不上谈的资格。因此林语堂先生过去曾极力提倡,他所办的《论语》、《人间世》、《宇宙风》一面教人做小品文,一面也叫人懂得什么是幽默的风味。所以他遂被人奉上了“幽默大师”的头衔了。

  林氏所倡的幽默究竟是什么东西,恐国人知者尚鲜。即说从前听过林氏解说,事隔多年,恐怕也忘记了。幸笔者手边尚保存若干篇,现特录出要点,以供读者参考。

  按林大师曾在《论语》某期刊《文章五味》一文云:

  “尝谓文章之有五味,亦犹饮食。甜、酸、苦、辣、咸、淡,缺一不可。大刀阔斧,快人快语,虽然苦涩,当是药石之言。嘲讽文章,冷峭尖刻,虽觉酸辣,令人兴奋。惟咸淡为五味之正,其味隽永,读之只觉其美,而无酸辣文章,读之肚里不快之感。此小品佳文之所以可贵。大抵西人所谓射他耳Satire(讽刺),其味辣;爱伦尼Irony(俏皮),其味酸;幽默Humour(诙谐)其味甘。然五味之用,贵在调和,最佳文章,亦应庄谐杂出,一味幽默者,其文反觉无味。司空图与李秀才论诗书曰:‘江岭之南,凡足资适口,若醯,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醝,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中华人所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知此而后可以论文。”

  又某期《论语》有《会心的微笑》,引韩侍桁《谈幽默》一文云:“这个名词的意义,虽难于解释,但凡是真理解这两字的人,一看它们,便会极自然地在嘴角上浮现一种会心的微笑来。所以你若听见一个人的讲话,或是看见一个人作的文章,其中有能使你自然地发出会心微笑的地方,你便可以断定那谈话或文章中是含有幽默的成分……”又说:“新文学作品的幽默,不是流为极端的滑稽,便是变成了冷嘲……幽默既不像滑稽那样使人傻笑,也不是像冷嘲那样使人于笑后而觉着辛辣。它是极适中的,使人在理知上,以后在情感上感到会心的甜蜜的微笑的一种东西。”

  林大师又曾与李青崖讨论幽默的定义,则可算他对幽默一词所作正面的解释。李氏主张以“语妙”二字翻译Humour谓音与义均相近,大师则谓“语妙”含有口辩上随机应对之义,近于英文之所谓Wit用以翻译Humour,恐滋误会。大师主张以“幽默”二字译Humour者,二字本为纯粹译音,所取其义者,因幽默含有假痴假呆之意,作语隐谑,令人静中寻味……但此亦为牵强译法。若论其详,Humour本不可译,惟有译音办法。华语中言滑稽辞字曰“滑稽突梯”、曰“诙谐”、曰“嘲”、曰“谑”、曰“谑浪”、曰“嘲弄”、曰“风”、曰“讽”、曰“诮”、曰“讥”、曰“奚落”、曰“调侃”、曰“取笑”、曰“开玩笑”、曰“戏言”、曰“孟浪”、曰“荒唐”、曰“挖苦”、曰“挪揄”、曰“俏皮”、曰“恶作剧”、曰“旁敲侧击”,然皆指尖刻,或偏于放诞,未能表现宽宏恬静的“幽默”意义,犹如中文中之“敷衍”、“热闹”等字,亦不可得西文正当的译语。最者为“谑而不虐”,盖存忠厚之意。幽默之所以异于滑稽荒唐者:一、在同情于所谑之对象,人有弱点,可以谑浪,已有弱点,亦应解嘲,斯得幽默之真义。若单尖酸刻薄,已非幽默,有何足取?……二、幽默非滑稽放诞,故作奇语以炫人,乃在作者说话之观点与人不同而已。幽默家视世察物,必先另具只眼,不肯因循,落人窠臼,而后发言立论,自然新颖。以其新颖,人遂觉其滑稽。若立论本无不同,故为荒唐放诞,在字句上推敲,不足以语幽默。“滑稽中有至理”,此语得之。中国人之言滑稽者,每先示人以荒唐,少能庄谐并出者,在艺术上殊为幼稚。中国文人之具有幽默感者如苏东坡,如袁子才,如郑板桥,如吴稚晖,有独特见解,既洞察人间宇宙人情物理,又能从容不迫,出以诙谐,是虽无幽默之名,已有幽默之实。

  读林大师的解()释,幽默究竟是什么,大概可以明白了。试问提倡幽默是应该的事呢,还是像左派所抨击,厥罪应与汉奸卖国贼同科呢?

  (原载1958年10月18日《中华日报》副刊)

  

  苏雪林:适之先生和我的关系

  谈起适之先生和我的关系,有同乡和师生的两层。胡先生是徽州绩溪人,我是太平县一个包围万山中地名“岭下”村庄的人。论地理很接近。周围“岭下”二十里内,言语自成系统,但和徽州话还是差得很远。假如我打起乡谈,胡先生大概听得懂,胡先生若说起他那绩溪土白,我便半句也弄不明白了。现代人对乡土观念已甚淡泊,胡先生是个世界主义者,岂屑为乡土狭小圈子所束缚?我虽不配称为世界主义者,可是常认中国人省籍关系、亲属关系等,极妨碍政治的进步,因之乡土观念也极不浓厚。不过觉得我们安徽能产生胡适之先生这样一位人物,私衷常感骄傲,那倒是不免的。

  我之崇敬胡先生并不完全由于同乡关系,所以这一层可以撇开不谈。

  说到师生关系,也很浅。我只受过胡先生一年的教诲。那便是民国八年秋,我升学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国文系的事。胡先生在我们班上教中国哲学,用的课本便是他写的那本《中国哲学史》上卷。我的头脑近文学不近哲学,一听抽象名词便头痛。胡先生那本哲学史所讲孔孟老墨,本为我们所熟知,倒也不觉烦难,不过当他讲到墨经所谓墨辩六篇,我便不大听得进了。再讲到名家坚白同异之辨,又《庄子》天下篇所学二十一例,更似懂非懂了。胡先生点名时,常爱于学生姓名下缀以“女士”字样,譬如钱用和女士、孙继绪女士……,尝使我们听得互视而微笑。他那时声名正盛,每逢他来上课,别班同学有许多来旁听,连我们的监学、舍监及其他女职员都端只凳子坐在后面。一间教室容纳不下,将毗连图书室的扇槅打开,黑压压地一堂人,鸦雀无声,聚精会神,倾听这位大师沉着有力、音节则潺潺如清泉非常悦耳的演讲,有时说句幽默的话,风趣横生,引起全堂哗然一笑,但立刻又沉寂下去,谁都不忍忽略胡先生的只词片语。因为听胡先生讲话,不但是心灵莫大的享受,也是耳朵莫大的享受。

  杜威先生来华演讲,每天都是胡先生担任翻译,我也曾去听过一二次。杜威的实验主义当时虽曾获得学术界的注意,并有若干演讲纪录刊布出来,却引不起我钻研的热情,实际上是由于我的哲学根底太浅,不能了解的缘故。

  记得某晚有个晚会,招待杜威,胡先生携夫人出场。胡夫人那时年龄尚不到三十。同学们以前对我说她比胡先生大上十岁,并立一起有如母子,那晚见了师母容貌,才知人言毫不正确。师母的打扮并不摩登,可是朴素大方,自是大家风范。

  可惜胡先生只教了我们一年,便不再教了。我生性羞怯,在那上课的一年里,从来不敢执卷到胡先生讲桌前请教书中疑义,更谈不上到他府上走动,胡先生当然不大认识我。他桃李满天下,像我这样一个受教仅一年的学生,以后在他记忆里恐怕半点影子都不会有——但胡先生记忆力绝强,去年九月间,我赴南港,他同我谈女师大旧事,竟很快喊出他教过的国文系好几个同学名字。我以后即不稍露头角于文坛,也许胡先生仍然依稀记得有这样一个学生哩。

  民国十七年我在上海,胡先生那时在中国公学任校长,家住江湾路。我曾和一个同学去拜望他,并见师母。胡先生正在吃早餐,是一碟徽州特制麦饼,他请师母装出两盘款待我们。他说:徽州地瘠民贫,州人常到江浙一带谋生活,出门走数百里路,即以此饼作糇粮,所以这种饼子乃徽人奋斗求生的光荣标志。我后来在《生活周刊》上写了一篇谒见胡先生的报道,谈及麦饼故事。后来在某种场合里遇及胡先生,他称赞我那篇文章写得很不错。大概从此脑中有了我的印象了。后来胡先生翻译一篇小说,题目好像是《米格儿》,是说一个女子不负旧盟,愿意终身伺候残废丈夫的故事。我又在《生活周刊》上赞美,以为此类文章对于江河日下的世风,大有挽转功效。胡先生第二次又翻译了一篇性质相类的小说,曾于小序中提及我的名字,说苏雪林女士读我所译的《米格儿》,写信鼓励我多译这类文章,我也打算译几篇云云。胡先生对于一个学生竟用起“”的字眼,你看他是怎样谦虚!

  在那几年里,胡先生一有出版的新着作,一定签上名字送我,如《白话文学史》、《词选》、《庐山游记》、《胡适论学近着》等,他主编的《努力周报》、《独立评论》,每期都由发行部给我寄来。可是我为人极为颟顸,又奇嫩无比,接到他寄给我的新着,竟连道谢信都不回他一封。即如我在收到他替我撰写的一副(联文见我近着《台北行》“春风再坐”一节),也未有只字称谢。好像胡先生欠了我的东西,应该偿还。这些事我现在回忆起来,疚心之极,可是当时的胡先生却一点也没有怪我。气量之宽宏,古今学者中试问有几?

  抗战发生后,胡先生奉命赴欧美宣传,我们没有再通信。直到三十八年,五月间,我毅然离开武汉大学十八年的岗位,到了上海。听说胡先生那时也在上海正准备出国,打听到他住址去谒见他。胡先生对待我非常亲热,说我写的那封劝他快离北平的信,太叫他感动了。我一共见了他两次,第三次我自杭州游览西湖回,带了一大包龙井茶叶和二包榧子送他。他出门去了,留条托侍役转送,也未知他究竟收到没有。

  我以前写信给胡()先生,仅称“适之先生”,自一九五二年胡先生来台湾讲学,我写信和当面说话,便改称“老师”了。自己年龄渐长,阅历渐深,“价值观念”也愈明了,对胡先生学问、人格愈来愈尊敬,觉得非这样称呼于心不安。记得一九五九年夏胡先生在师范大学毕业会上演讲,我那一年为疗治目疾,也在台北,听讲时恰坐在前排。胡先生演讲当然是关于师大毕业生为人师之道,不知怎么,胡先生忽然说为人师不易,他自己教书三十年,不知自己究竟给了学者多少好处,所以听人称他为师,每觉惶愧。譬如他所教的北京女师大国文系,出了好几个人才,像女文学家苏雪林,到于今还“老师”、“老师”地称呼他,真叫他难以克当。胡先生说时望着我笑,在台上的杜校长及其他几个也望着我笑,羞得我连头都抬不起。后来杜校长在他办公室招待胡先生等,我恰从门口走过,胡先生欠身对我打招呼,意欲我入内共享茶点,我竟匆匆走过了。我的羞怯天性至老不改,而大师之如何的“虚怀若谷”也可以更看出来了。

  我对胡先生的尊崇敬仰,真是老而弥笃。记得去秋在南港胡先生第二次请我吃饭时,我坐在他客厅里,对着胡先生,受宠若惊之余,竟有一种疑幻疑真的感觉。、朱熹、王阳明往矣,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及历代若干有名哲人学者也都不可再见,而我现在竟能和与那些古人同样伟大的人,共坐一堂,亲炙他的言论风采,岂非太幸运了吗?谁知这种幸运竟也不能维持多久,胡先生也作了古人了。

  (选自《苏雪林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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