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音响炎
——不科学幻想故事
据悉,音响技术的发展前景是:①微型化。新式的日用音响设备可以装在口袋里,附在手表上,附着在眼镜腿上,像假牙一样地安在口腔里,像戒指一样戴在手指上,甚至可以吸着在面庞上、上唇上、下巴上,看去只像是一个美人痣。②多功能化。迄今为止的音响设施都是调节音量的,今后则可调质,根据频率组合共分温柔、浑厚、深沉、威严、锐厉、活泼六大型,每型又分若干支型子型,如温柔又分缱绻、体贴、娇嗔、痴热、文雅、含蓄等支型,每支型不但分男声女声,高音中音低音声部,而且分含喜含狂含忧含怒等色彩类别……③自动化,由电脑控制,可储存一千万——五千万种程序,分社交、讲演、谈情、吵架、外事、汇报、检讨等几大类型,每种类型分别可用联合国通用的中、英、法、俄外加西(班牙)与日语讲话,并按照用语分为最文明、较文明、文明、不甚文明、不文明、极粗野等色彩类别。如吵架类,使用时只需略加操纵,便可用六种语言发出忽高忽低的吵声:“你不讲道理!你是错误的!你这样下去很危险!你已经走上了邪路!我们的争论是大是大非问题!
不投降,便灭亡……”直至“你混蛋!你是臭大粪!你绝无好下场!你妈跟和尚困过觉……”而谈情类则可用不同音质音调音量语种不停地说:“我爱你!我想念你!我每天都梦见你!你给了我温暖!你就是我的阳光!你就是我的玫瑰!你拿走了我的心!我为你如醉如痴!我为你憔悴消损……”直至“我送给你十四K的金首饰!别忘了吃药片……”
至于演员用的专业音响系统,虽然造价高一些(从每部美金一万元至五百万元),性能却更精彩绝伦,堪称似人惊人超人了。它不但包括各种曲种剧种,而且有拟梅兰芳的、拟程砚秋的、拟连阔如的、拟花四宝的、拟刘广宁的、拟张桂兰的、拟帕瓦罗蒂的、拟夏里亚平的、拟“猫王”的、拟卓别林的、拟约翰·列侬的、拟邓丽君的……各种声音储存。
如此这般,Y国到了Z年,音响发达,已经到了“但闻音响声,不闻人语响”的程度。
演员在台上演戏唱歌朗诵,政治家在广场礼堂发表施政演说并与政敌公开辩论,推销员推销新型产品,导游为远客介绍名胜古迹,商人洽谈贸易,少男少女海誓山盟谈爱说情,父亲教训儿子,女儿伸手要钱,法官审讯犯人,丈夫讨好妻子,科长讨好处长,处长讨好司机……到处都是有声有色的话语、歌声、笑声、哭声、叹气、欢呼、怒吼……惟独谁也不知道哪个声音是真正出自说话人发声人的肺腑。不但不一定是出自肺腑,而且不一定是出自喉咙口腔唇舌,倒多半是出自带电脑的超级音响设施!
这是多么可怕呀!少女不知道是谁在向自己求爱——是一个男孩子还是一件音响。观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鼓掌与为谁鼓掌,是为新升空的舞台明星喝彩还是实际上在为新式演出用自动化微型音响的设计师与工艺师喝彩。外交家不知道该与谁辩论,那个滔滔不绝、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巧言令色的对手究竟是某国的外交部长、驻联合国大使呢,还是只不过是一部外交辩论音响。甚至吵架的时候一想到对手很可能正闭目养神、抱元守一,而只不过是轻轻按了一下操纵音响的“吵架键”,便使你既吵不下去也绝不能原谅宽恕对方。这种形势逼着你只有开动己方音响设备的吵架系统,最后吵得两个人都厌烦了,都气愤地摘下(或抠下挖下拔下取下)自己的设备,掼在地上,蹂在脚下,大喝一声:“烦死了!吵什么!滚你妈的!”
(读者放心,搞音响设计、工艺、材料、装配的技术人员早预见了这种状况,他们的音响是“经蹬又经踹、经砸又经拽、经摔又经踩”的,叫作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百炼成钢,海枯石烂不变声的。)
最难过的是人们不但无法判断旁人的声音,而且无法判断旁人的长相服饰身体发肤。她脸上有两个痣,哪个是货真价实的痦子,哪个是音响?连相面的都犯忌,本来,相面铁口,是观痦而识吉凶、知天命的。她头发多了一个卡子,他衣领上多了一粒纽扣,她手指上多了一个镏子,他钢笔的笔帽比别人的长……是不是都是隐形音响呢?
音响、音响,普天之下,莫非音响!音响科学家正在研制新产品:狗用音响,使用这种设备能使狗吠变成法国号的协奏曲。猫用音响,使用这种设备能使猫叫春变成夏威夷电吉它曲。厨房用音响,使用这种设备能使葱花放入热油锅时发出钱塘海潮的雄伟声响而当小铲敲打锅边时变成真正的滚石乐披头士。还有洗手间专用音响设备呢,您可以在那里听到气声、花腔、叫板、咏叹、上滑音、分切音……美不胜收,令人爱不释耳。
Y国Z年度大奖赛一等奖获奖者、着名诗人殷正湘仿颂孔夫子诗的体例吟诗一首:
诗曰:
音响音响 大哉音响
音响之前 再无音响
音响之外 更无音响
音响之后 全是音响
音响之中 更是音响
整个宇宙 都是音响
无人无畜 但有音响
无贤无愚 但有音响
无无无有 只有音响
大哉音响 大哉音响
科学家很快把殷得奖诗人的诗制成软件,输入各式音响设施,于是到处是男一声女一声、老一声少一声、哭一声笑一声、洋一声土一声的“大哉音响,大哉音响……”
如此这般,Y国渐渐流行起一种音响综合症,患这种病的人不相信别人,不相信自己,不相信爱情的温柔甜蜜,不相信政治家的激昂慷慨,不相信外交家的滔滔雄辩,不相信歌唱家的婉转歌喉,不相信诗人的动情朗诵,不相信痛苦者的哭天抢地,不相信得意者的谈笑风生,不相信空中小姐的彬彬有礼,不相信行刑的枪声,不相信婴儿的啼哭,不相信病危者的呻吟……什么都不相信,甚至不相信风,不相信雨,不相信河流,不相信地震……这种极度的怀疑症,经会诊为抑郁型感情障碍精神病的一种,每天需要服用大量的“多虑平”类药物,否则患者会不吃不喝,对一切丧失兴味,直至失去生活的信心而轻生自裁。
在会诊过程中,有四位医生提出疑问:病人是真的患病了吗?病人的主诉与病人亲属叙述的病情是真的出自他们的心与口吗?会不会是他们的自用音响系统在替他们制造假病情、假病历,骗取公费医疗药物与请假条?他们建议将病人剥光衣服送往各种检验单位用物理、化学、B型超声波、放射线手段进行检验,消除一切具有音响嫌疑的衣服、饰物、头发、假牙、指甲、趾甲、瘤痣……后再组织最好的精神病医士与赤裸裸的病人谈话,听取病人的诉说,如此这般,方能确诊用药治疗。
其他各位医师面面相觑,最后由治疗委员会主任拍板,将这四位医师亦确认为“音响综合症”患者,检验肝功能后强制服用大剂量抗抑郁药物,并交给精神分析专家对之进行心理按摩治疗。
不久,又出现了另一种类型的音响性精神病,被专家会议确认命名为流行性乙型音响综合症。得这种病的人一天24小时不停地操纵变化自己用的音响系统,忽而发出男高音,忽而发出女低音,忽而慷慨激昂发表煽动演说,忽而曼声柔语做出表白,自问自答,自争自辩,自哭自笑,自吹自擂,自怨自艾,自思自叹,自言自语,五花八门,光怪陆离,乱作一团,面黄肌瘦,两眼发直,大汗淋漓,牙关紧闭,四肢痉挛,心律过速,血压增高……直至虚脱休克昏死过去。专家认为,这属于现代国际新型躁狂类精神病,得这种病是社会发达科技进步的重要光辉标志,需要在医生密切指导下服用大量碳酸锂类药物,严重者需要用两千伏特以上高压电对病人进行闪电式电击,击倒后再行光荣治疗。
于此同时,艺术家们在订购、使用和保护特种音响设施上狠下功夫。人人苦思冥想,挖空心思,创造运用特种音响设施的“绝活儿”。什么音乐,什么器乐,什么话剧、歌剧、戏曲……全靠音响!当音响帮助人人声若洪钟、声若雷霆、声若二百四十七把圆号一块儿吹以后,一位使自己的音响设备不断发出驴吼声的“歌唱家”突然走红。当音响能够帮助所有的话剧演员发出最温柔动听的求爱气声以后,一位天才明星主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罗密欧时,一见到“朱丽叶”,使操纵设备,发出机枪扫射、大炮轰鸣、战斗机俯冲、坦克隆隆的声响,这一独出心裁的表演使他获得了该年度最佳男星称号,使濒于灭亡的话剧事业出现了生机。
于是,Y国出现了音响综合症的第三次浪潮,号称流行性现代丙型音响炎。这次浪潮以一切音响的颠倒错位为特点,病人喝茶的时候喜欢发出汽车急刹车的声响,喝酒的时候发出造爱的声响,握手的时候发出不断打喷嚏的声响,睡觉的时候发出猫打架的声响,见到老友发出刮大风的声响,见到自己尊敬的长者发出大便干燥时用力排出的声响,见到小孩子发出杀猪的声响,吵架的时候发出碰杯与大嚼的声响,碰杯与吃饭的时候发出木匠拉大锯的声响。求爱的人不再发出“我爱你,你是我的灵魂”的话语,反而要说:“你绝无好下场,你个死挨刀的!”这两句话使思春的少女们如醉如狂,倾倒没治。医生想给这第三次浪潮患者治病,留医嘱时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他按顺时针方向旋转微型按钮,结果发出的是武打与拳击的砰砰、嗨嗨声,再拧按钮,他说的“一天四次每次四片”的话语竟然变成了“球进了……”是足球赛现场的海潮一样的欢呼,后来又出现了警棍抽打在闹事青年的肉体上的闷声与挨打者的尖声嚎叫。
终于,数年之后,经过()了国会长达三个月的辩论(辩论中刀枪剑戟、飞机大炮火箭、鱼雷炸弹原子弹各种武装音响齐鸣),通过了一项限制在公共场所使用音响设备与限制音响设备的扩音量及取缔音响用电脑的法令。法令公布前后,反对党组织了15次抗议行动,发生了三千零五十四人次暴力事件,又过了若干年,微型自动调量调质音响转入地下,走私、私用、黑市买卖、集团转贩倒卖等活动日益猖獗。又经过国会长期辩论,决定建立反音响机构与反音响秘密警察,所有公职人员就职时都必须一只手抚摸着圣经,另一只手高举着宣誓:
“本人从未使用音响……”
总之,“斗争”尚未结束,是非亦难定论,有人预料,Y国政局从此不稳。唯一差堪告慰者是自从国会通过了采取反音响措施后,怪病逐渐减少,各种需要用声音的演员也开始认真练声了。
1979年86年10月
王蒙:史琴心
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美德是爱清洁。这是一句相当新鲜的、具有刺人的力量的话。在几天夜间无眠,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她像做造句练习一样地不知怎么回事胡里胡涂地造出了这样一个句子。曾经有过短暂的犹疑:爱清洁能不能算作一种美德呢?
爱清洁或许算不上一种美德,然而年龄却算是一个压力。压力这样大。年龄只有在度过了以后才知道是重要的。17岁的时候,19岁的时候,甚至25岁的时候,她是怎样地漫不经心地孩子气啊。
她不喜欢这扇窗户。她非常喜爱自己的新居。因为它清洁,方整,而且只有一间宽敞明亮的散发着新鲜的油漆味儿的居室。一纸箱又一纸箱的书都是她自己从楼下扛到六层楼来的。她喜欢住在这幢居民楼的最高层,为了少听一些那不相干人的脚步、谈笑和气喘吁吁。
但她没有料到,不久就在她的窗前平地立起了一具高耸的烟囱。红褐色的砖,整齐傲慢的砖纹,僵硬直挺的身躯,诱人的森严的铁梯……冬天它使人感到几分温暖,哪怕喷出饱含有害物质的浓烟。夏天则只是多余,只是刺目,只是呆傻,好像是扎在生活里的一根刺。
为什么竟会是这样地畏畏缩缩,躲躲闪闪?不也兴奋过、喜悦过、痛苦过与渴望过吗?
一次又一次的“交朋友”的失败的经历……每一次失败都使下一次的反应更谨慎,更多疑,更冷淡。与其答应这个人,还不如两年前、三年前、五年前、八年前就答应那个,那个、那个、那个人呢……这是怎样的晦气的追悔和失算呀。
于是,语文教员史琴心进入了36岁。
36岁是一个不能容忍呆傻地矗立着的烟囱的年纪。
有几只可爱的鸽子在天空飞。
她不能想象在36岁的年纪,邀请一位她中意的男友到她这里来。地上铺着塑料地面装饰,墙上挂着每隔半个小时便发出悦耳的曲调的日本产石英电子钟,写字台上摆着一个清白的少女雕像。她真羡慕这些生活在天国里的少女。她的床更是洁净得一尘不杂,床单每两天换一次。她不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坐一坐她的床,甚至,她的床从来没被任何粗野卑俗的目光接触过。遇到有人敲门的时候,她先要检查帷帐是否拉严实。
她不能想象让一个陌生的男友闯到这只属于她的小天地来,在这一切一切清洁整齐,一切神圣的淡雅素静之中发现一具高大鄙陋扰人清目的烟囱。
这烟囱似乎具有一种肮脏的恶魔的性格。它的存在是对于她的一个威胁。
帕瓦罗蒂的来访引起了轰动。她拜托一位在文化部工作的老同学帮忙,买到了最后一场演唱会的票。她这才知道了什么是辉煌。歌的辉煌,声音的辉煌,人的辉煌,大厅的辉煌。
她变成了一朵浪花,起伏在辉煌的歌声的汪洋里。
她忽然注意到,坐在她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的眼睛里流着泪水。她不由得也流泪了。
“史老师,您也来了。”散场的时候,他对她说话。
她一怔。心狂跳起来。
“我的孩子在您班上,我参加过您召集的家长会。”他解释说。他的声音是那样安详而又温柔。一个没有深思过人生的巨大的悲苦的人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的。这声音听起来既近在耳边又好像迢迢遥远。
“您听歌的时候哭了,”她忽然说。(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冒失。而且她没有说“流泪”,说的是“哭”。“哭”是属于孩子的,只有孩子对孩子才说“哭”。)在一片辉煌的灯光、歌声、掌声和欢呼里,有一只雪白的鸽子飞翔。
从假山石上落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水。像泪。
那人微笑了,“我想起了孩子的妈妈……20年前,我们一起唱过这只歌。我们唱得是多么寒伧啊!人家帕瓦罗蒂……人能唱出这样的歌,一生中能听到一次这样的歌声。然而,她——我是说孩子的母亲,不在了。”
(他是这样说的吗?他果真这样说了么?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她为什么要听这些?会不会他根本没有说什么,而是歌声和泪迹使史琴心产生了幻觉?一个敏感的36岁的单身女子大概是会有幻觉的,她读过一篇这样的“意识流”小说……)一夜,她难以入睡。周围是歌,歌,歌,当帕瓦罗蒂的辉煌的歌声渐渐退却的时候又响起了声声进入她的心中的一个沉思的、安详的、温柔的声音。
第二天她看见了一群鸽子,一群鸽子围绕着夏日的被弃置的烟囱飞翔。她看到了它们的拳起的娇小的红爪子。她看到了它们的灰黑色的毛茸茸的翅膀,发白的胸脯。有一只鸽子翅膀是雪一样的白,而扇形的尾巴是乌黑的。鸽子忽然拉开距离,忽然集合成群,忽然斜散着冲向上空,忽然陆续续停留下来,栖息在光秃秃的烟囱上。真是杰作。
栖息在烟囱上,有的在最高处的烟囱嘴上,有的盘桓一番,选择一个最佳的铁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烟囱变成了鸽子的休息场,变成了鸽子树,变成了鸽子塔。鸽子在烟囱上是那样自由,安全,闲适,不受侵犯。它们啄理羽毛,发出咕咕的声音,扑打扑打翅膀。有一只鸽子刚刚飞起,倏然又下落在原来的位置上。它大概不知道该怎样享用和使用自己的自由了。史琴心一笑。
为什么觉得烟囱丑陋而且粗笨呢?鸽子不是喜欢它、需要它吗?
不带任何偏见的,自由飞翔的鸽子赋予了烟囱以新的特质。
也许可以邀请这位新结识的学生家长来做客,他也会喜爱鸽子的吧。
她忽然又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任何类似的来访都是威胁,都是侵犯。她有一个个多么宁静的从来不受搅扰的自己的夜晚啊。
而烟囱变成了自由和独立的象征,变成了地面对于天空的傲岸,给自由飞翔的鸽子提供了栖息盘桓中转的依托,给活泼泼的不羁的生物提供了不受侵犯的休息。做一只洁白的鸽子栖止在耸入云霄的夏日的烟囱上是多么惬意啊。做一根烟囱无言地接纳着成群的鸽子的聚合是多么惬意啊。
在高处,这世界一定更加辉煌。他是怎么说的?这样辉煌的歌声一生只能听到一次……他的泪珠里不正映射那辉煌的“我的太阳”么?
应该有这样的可以栖息的高塔。
应该有这样的鸽子翩翩飞来。
她哭了,眼泪热得烫眼眶。
夕阳的余辉从楼下一片平房的灰瓦顶子上,从空中悬浮的灰尘颗粒上渐渐黯淡下去。没有辉煌了,只有温柔。夜幕迟迟没有降临。忘了么?一只白鸽突然从烟囱上俯冲下来,落在史琴心的新居——六层楼住宅的窗台上了。
鸽子鸽子,你该是带了信来。
史琴心隔着窗玻璃凝视着胆怯的鸽子。鸽子隔着玻璃窗凝视着胆怯的史琴心。
时间就是这样一秒钟又一秒钟,一分钟又一分钟,然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溜走的啊。幸福就是这样从身边,从眼角,从手心里溜走的啊……史琴心与鸽子相对凝视,无可奈何。
这时墙上的电子石英钟响起了美妙的音乐,响起了敲门声,舒缓,坚决,有节奏,正与美妙的音乐合拍。
他来了:
多么辉煌
灿烂的阳光
但在我心中
还有一个太阳
她冲到了门边,不顾一切大开了门……她怔住了。
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青年,头发一根根烫成小花竖立在头上,身着米黄色短袖猎装,下身穿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运动裤,露出丰满健壮的大腿小腿,脚上穿的是一双拖泥带水的球鞋。在黝黑的皮肤的光泽之中,他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讨好地说:
“史老师,我,我,我来抓鸽子……我的鸽子在您屋的窗台上,对不起您……”
史琴心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她可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许还做了一个“你请”的手势,小伙子已经进屋来了。“请您关一下灯。”这青年说。史琴心没有反应过来,小伙子便自己关了灯,倒像他很熟悉这间屋子似的。他熟练地打开了窗户,抓住了鸽子,道了谢,又拉开了灯,走了。
地上留下了男青年的肮脏的球鞋的脚印。窗子没有关好。
夜色中烟囱变得阴郁()而且执拗。
史琴心这才发现,她的遮床的帷幕竟然是大开的。
也许这一切只发生了一两分钟。鸽子,烟囱,窗,男青年,他们都对她不抱恶意,然而,她所珍重的什么就这样被践踏了。
她呜呜地哭起来,想起了一次又一次不的,她恨所有这些和她会过面的人,她不情愿。她觉得没有道理,不公平。
……后来她就睡了,梦里,有满天的阳光,满天的鸽子,满天的歌。
王蒙:音响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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