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天安门前
近几年来,我因工作关系,无论风晴雨雪,每天早晨晚间都得进出天安门几次。可是试想拿起笔来写写天安门,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三十年前到北京来观光的人,在城郊各处都常有机会看见成串的骆驼队伍,从容不迫在灰尘扑扑的道路上前进。每只骆驼背上必驮载两大袋杂粮或煤块。末尾照例还有只小骆驼押队,颈脖下悬个筒子形大铁铃,走动时当当地响。这些铃铛大致是世代相传,经历了许多年月风霜,声音有些已经哑沙沙的了。若机会凑巧,还可以看到一种用两只骆驼组成的驼轿,一前一后斜斜地排着,抬着个大木轿笼,摇摇晃晃地走着,它也许正从蒙古、热河长途远道前来,恰好停顿在城外一个店铺前边。那店铺门口屋檐前挂有一块“某某镖局”的招牌。原来《七侠五义》、《小五义》中提起的镖客,还有人在继承事业,又还有主顾上门求教。这个古老城市里,当时就还留下许多这类古老社会的标本。有的属于两百年前的,有的属于七八百年前的。骆驼队本来是沙漠中的舰队,在市中心的天安门前发现时,就更加显得这个城市的古老。当时北京电车开行还不多久,若遇骆驼队伍横贯马路时,电车司机照规矩还得暂时停车,等待一会儿,象是人人都得承认这是八百年前北京建都以来的成员,对待它们应当表示一点客气或尊重。
在天安门前,还有青年学生、工人、市民,在这里举行示威游行前的集会。“五四”、“三一八”、“五卅”、“九一八”……除了这些大的登报上书的集会以外,还经常有小规模的,每次虽然不过两、三千人,或七、八百人,已使得旧军阀官僚感到心疼心烦不好办。因此天安门前有一时曾经各处都种满了白丁香和黄刺玫,不知道的还以为军阀官僚在美化旧都,事实上原来只是有意把广场面积缩小,消极防止爱国青年的示威活动。
三十年来,北京城经历过了许多重大事变,终于解放了。
天安门成了人民争取持久和平的象征,共同努力走向幸福美好生活的象征。每逢节日,几十万群众集会游行已成平常事情。时代不同了,骆驼队伍再不容易在这里出现了。现在什么人想看看这神气庄严、体魄壮伟、耐劳负重的生物,大致得到南口居庸关一带,才有机会偶然碰上。至于住在北京市的小朋友们呢,只有到动物园或地志博物馆去,才有希望知道真正骆驼究竟是什么样子,并且明白成串骆驼由长城外来到北京的种种情形。北京动物园如今若还没有骆驼的位置,我建议不妨加入两三只,并且把它们祖先两千年前就经常载运了各种重要物资,横贯西北大沙漠,对于沟通中原和西域各民族关系,以及在中西文化交通史方面所作的伟大贡献,和二千年来在华北一般交通运输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加以适当的说明。更好的自然是将来地志博物馆陈列中表现城乡关系时,能够把三十年前成串骆驼在暮色沉沉时通过天安门前的景象,和解放后几十万群众在这里看五色焰火上冲霄汉、歌舞狂欢的景象,作一个鲜明对比,可见出两个时代,两种社会,如何截然不同。
天安门前大路上,成串骆驼迈着大方步过路,这种古色古香的、同时也是暮气沉沉的时代,已经完全结束了。代表今天、象征明天的各种新事物,却在不断出现。天安门大白石桥、石狮子前边,我们经常都可发现一群群年纪四、五岁的小朋友,两颊红都都的,双双()拉着手排队上公园去,随着阿姨的指点,一齐暂时停下来欣赏面前那个高大的天安门楼,欣赏毛主席六年前站到那上面向中国人民、向全世界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那个地方。这个庄严壮丽的大门楼背后,正衬着一片透蓝的天空,一群白鸽子和银星点子一样,在这个蓝空天幕下绕着门楼回旋飞翔。回过头向南边望望,人民英雄纪念碑大棚架已经撤去,全部工程过不久就要完成了。
要使得这个纪念碑更加庄严好看一些,扩大四周空地,更新的待施工的建筑群蓝图,应当已经在准备中。
前一代的流血牺牲,为这一代青年和工作开辟了无限广阔平坦的道路,这一代的勤劳辛苦,又正在为幼小一代创造更加幸福美好的环境,全中国人民——老年、壮年、青年和儿童,就活在这么一个新的社会中。革命纪念碑全部落成后,夏天黄昏时节,会经常有各种音乐团体,来在纪念碑前边石台上,向市民举行公开演奏会。在这里我们不仅可听到热情优美的民间音乐,还有希望可听到世界各国伟大作曲家最健康悦耳的音乐。到三个五年计划完成时,天安门前的广场,可能已经完全改变了样子,所有看台都用汉白玉石作得整整齐齐,纪念碑附近已展开极宽,四周六七层高的新建筑群,也大部分用汉白玉石装饰,作得十分华美。这里是革命博物馆,那里是祖国自然资源馆,第三是民族文化馆,第四是工业建设馆,第五是……到晚上,这些大型建筑物里边,都光亮得和大白天一般,有万千游人进出。纪念碑前却有了二十丈大的巨型新式银幕,用新的电视方法,放映国家歌舞剧院正在上演的音乐舞蹈节目,免费供给三万市民群众欣赏。
也还会看见成串骆驼,正在慢慢地从天安门前边走过,而且押队那只小骆驼,颈脖下那个铃铛,依旧当当地响着,把多数人暂时都吸引到半世纪前北京旧风景画中去。原来这是历史博物馆工作组在用电视教育回述天安门前的种种历史!
一九五六年
沈从文:芷江县的熊公馆
“有子今人杰,宜年世女家”。
芷江县的熊公馆,三十年前街名作青云街,门牌二号,是座三进三院的旧式一颗印老房子。进大门二门后,到一个院落,天井并不怎么大,石板地整整齐齐。门廊上有一顶绿呢官轿,大约是为熊老太太准备的,老太太一去北京,这轿子似乎就毫无用处,只间或亲友办婚丧大事时,偶尔借去接送内眷用用了。第二进除过厅外前后四间正房,有三间空着,原是在日本学兽医秉三先生的四弟住房。四老爷口中虽期期艾艾,心胸俊迈不群。生平欢喜骑怒马,喝烈酒,尚气任侠,不幸壮年早逝。四太太是凤凰军人世家田兴恕军门独生女儿,湘西镇守使田应诏妹妹,性情也潇洒利落,兼有父兄夫三者风味。既不必侍奉姑嫜,就回凤凰县办女学校作四姑太去了。所以住处就空着。走进那个房间时,还可看到一个新式马鞍和一双长统马靴。四老爷摹拟拿破仑骑马姿势的大相,和四太太作约瑟芬装扮的大相,也一同还挂在墙壁上。第二个天井宽一点,有四五盆兰花和梅花搁在绿髹漆架子上。两侧长廊檐槛下,挂一些腊鱼风鸡咸肉。当地规矩,佃户每年照例都要按收成送给地主一些田中附产物,此外野鸡、鹌鹑,时新瓜果,也会按时令送到,有三五百租的地主人家,吃来吃去可吃大半年的。老太太照老辈礼尚往来方式,凡遇佃户来时,必回送一点糖食,一些旧衣旧料,以及一点应用药茶。老太太离家乡上北京后,七太太管家,还是凡事照例,还常得写信到北京来买药。第三进房子算正屋,敬神祭祖亲友庆吊全在这里。除堂屋外有大房五间,偏旁四间,归秉三先生幼弟七老爷祝七老爷为人忠恕纯厚,乐天知命,为侍奉老太太不肯离开身边,竟辞去了第一届国会议员。可是熊老太太和几个孙儿女亲戚,随后都接过北京去了,七老爷就和体弱吃素的七太太,及两个小儿女,在家中纳福。在当地绅士中作领袖,专为同乡大小地主抵抗过路军队的额外摊派。(这个地方原来从民三以后,就成为内战部队往来必经之路,直到抗战时期才变一变地位,人民是在摊派捐款中活下来的。)遇年成饥荒时,即用老太太名分,捐出大量谷米拯饥。加之勤俭治生,自奉极薄,待下复忠厚宽和,所以人缘甚好。凡事用老太太名分,守老太太作风,尤为地方称道。第三院在后边,空地相当大,是土地,有几间堆柴炭用房屋,还有一个中等仓库。仓库分成两部分:一储粮食,一贮杂物;杂物部分顶有趣味,其中关于外来礼物,似乎应有尽有,记得有一次参加清理时,曾发现过金华的火腿,广东的鸭肝香肠,美国牛奶,山西汾酒,日本小泥人,云南冬虫草,……一共约百十种均不相同。还有毛毛胡胡的熊掌,干不牢焦的什么玩意儿。
芷江县地主都欢喜酬醇,地当由湘入黔滇川西南孔道,且是掉换船只轿马一大站,来往官亲必多,上下行过路人带土仪上熊府送礼事自然也就格外多。七太太管家事,守老太太家风,本为老太太许愿吃长素,本地出产笋子菌子已够一生吃用,要这些有什么用?因此礼物推来送去勉强收下后,多原封不动,搁在那里,另外一时却用来回馈客人,因此坏掉的自然也不少。后院中有一株柚子树,结实如安江品种,不知为什么总有点煤油味。
正屋大厅中,除了挂幅沈南苹画的仙猿蟠桃大幅,和四条墨竹,一堵壁上还高挂了一排二十支鸟羽铜镶的长箭,箭中有一支还带着个多孔骨垛的骻箭头。这东西虽高悬壁上不动,却让人想起划空而过时那种呼啸声。很显然,这是熊老太爷作游击参将多年,熊府上遗留下来的唯一象征了。
这是老屋大略情形,秉三先生的童年,就是在这么一个家中,三进院落和大小十余个房间范围里消磨的。
老房子左侧还有所三进两院新房子,不另立门户,门院相通。新屋房间已减少,且把前后二院并成一个大院,所以显得格外敞朗。平整整方石板大空地,养了约三十盆素心兰和鱼子兰,二十来盆茉莉。两个固定花台还栽有些山茶同月季。有一口大金鱼缸,缸中搁了座二尺来高透瘦石山,上面长了株小小黄杨树,一点秋海棠,一点虎耳草。七老爷有时在鱼缸边站站,一定也可得到点林泉之乐。(若真的要下乡去享受享受田野林泉,就恐得用三十名保安队护围方能成行。照当时市价,若绑到七老爷的票,大约总得五十支枪才可望赎票的。)正面是大花厅,壁上挂有明朝人画的四幅墨龙,龙睛凸出,从云中露爪作攫拿状,墨气淋漓,象带着风雨湿人衣襟神气。另一边又挂有赵秉钧书写的大八尺屏条六幅,写唐人诗,作黄涪翁体,相当挺拔潇洒。院子另一端,临街是一列半西式楼房,上下两层,各三大间。上层分隔开用作书房和卧室,还留下几大箱杂书。下面是客厅,三间打通合而为一,有硬木炕榻,嵌大理石太师椅,半新式醉翁躺椅。空中既挂着蚀花玻璃的旧式宫灯,又悬着一个斗篷罩大煤油灯。一切如旧式人家,加上一点维新事物,所以既不摩登刺目,也不式微萧索。炕后长条案上,还有一架二尺阔瓷器插屏,上面作寿比南山戏文。一对三尺高彩瓷花瓶,瓶中插了几支孔雀长尾,翎眼仿佛睁得圆圆的,看着这室中一片寂寞一片灰,并预测着将来变化。还有一个衣帽架,是京式样子,在北京熊家大客厅中时,或许曾有过督军巡阅使之类要人的紫貂海龙裘帽搁在上面过。但一搬到这小地方来,显然就无事可作,连装点性也不多了。照当地风气,十冬腊月老绅士多戴大风帽,罩着全个肩部,并不随时脱下。普通壮年中年地主绅士,多戴青缎乌绒瓜皮小帽,到人家作客时,除非九九消寒遣有涯之生,要用它来拈阉射覆赌小酒食,也并不随便脱下的。
这个客厅中也挂了些字画,大多是秉三先生为老太太在北京办寿时收下的颂祝礼物。有章太炎和谭组庵的寿诗,还有其他几个时下名人的绘画。当时做寿大有全国性意味,象征各方面对于这个人维新的期许和钦崇,礼物一定极隆重,但带回家来的多时贤手笔,可知必经过秉三先生的选择,示乡梓以富不如示乡梓以德。有一幅黎元洪的五言寿联,是当时大总统的手笔,字大如斗,气派豪放,联语仅十个字:有子今人杰宜年世女家将近三十年了,这十个字在我印象中还很鲜明。
这院中两进新屋,大约是秉三先生回乡省亲扫墓前一年方建造。本人一离开,老太太和儿孙三四人都过了北方,家中房多人口少,那房子就闲下来了。客厅平时就常常关锁着,只一年终始或其他过节做寿要请酒时,才收拾出来待客。这院子平日也异常清静,金鱼缸边随时可发现不知名小雀鸟低头饮水。夏天素心兰茉莉盛开,全院子香气清馥,沁人心脾,花虽盛开却无人赏鉴,只间或有小丫头来剪一二支,作观音像前供瓶中物。或自己悄悄摘一把鱼子兰和茉莉,放入胸前围裙小口袋中。
这所现代相府,我曾经勾留过一年半左右。还在那个院子中享受了一个夏天的清寂和芳馥。并且从楼上那两个大书箱中,发现了一大套林译小说,迭更司的《贼史》、《冰雪姻缘》、《滑稽外史》、《块肉余生述》等等,就都是在那个寂静大院中花架边台阶上看完的。这些小说对我仿佛是良师而兼益友,给了我充分教育也给了我许多,因为故事上半部所叙人事一切艰难挣扎,和我自己生活情况就极相似,至于下半部是否如书中顺利发展,就全看我自己如何了。书箱中还有十来本白棉纸印谱,且引诱了我认识了许多汉印古玺的款识。后来才听黄大舅说,这些印谱都还是作游击参将熊老前辈的遗物,至于这是他自己治印的成就,还是他的收藏,已不能够知道了。老前辈还会画,在那时称当行。这让我想起书房中那幅洗马图,大约也是熊老太爷画的。秉三先生年过五十后,也偶然画点墨梅水仙,风味极好。
那房子离沅州府文庙只一条小甬道,两堵高墙。事很凑巧,凤凰县的熊府老宅,离文庙也不多远,旧式作传记的或将引孟母三迁故事,以为必系老太太觉得居邻学宫,可使儿子习儒礼,因而也就影响到后来一生功名事业。但就我所知道的秉三先生一生行事说来,人格中实蕴蓄了儒墨各三分,加上四分民主维新思想,综合而成。可以说是新时代一个伟大政治家,其一生政治活动,实作成了晚清渡过民初政治经济的桥梁,然并非纯儒。在政治上老太太影响似不如当时朱夫人来得大。所以朱夫人过世后,行为性情转变得也特别大。老太太身经甘苦,家居素朴,和易亲人,恰恰如中国其他地方老辈典型贤母一样,寓伟大于平凡中。秉三先生五十以后的生活,自奉俭薄,热心于平民教育事业,尽捐家产于慈幼院,甚至每月反向董事会领取二三百元薪水。
熊公馆右隔壁有个中级学校,名“务实学堂”。似从清末长沙那个务实书院取来。梁任公先生二十余岁入湘至务实书院主讲新学,与当时新党人物谭嗣同、唐才常诸人主变法重新知活动,实一动人听闻有历史性故事。蔡松坡、范静生时称二优秀学生,到后来一主军事,推翻帝制,功在民国为不朽;一长教育,于国内大学制度、留学政策、科学研究,对全国学术思想发展贡献更极远大。任公先生之入湘,秉三先生实始赞其成,随后出事,亦因分谤而受看管处分。这个学校虽为纪念熊老太太设立,实尚隐寓旧事,校舍是两层楼房若干所,照民初元时代新学堂共通式样,约可容留到二百五十人寄宿。但当我到那里时,学校早已停顿,只养蚕部分因有桑园十余亩,还用了一个技师、六个学生、几十个工人照料,进行采桑育蚕。学校烘茧设备完全,用的蚕种还是日本改良种,结茧作粉红色,缫丝时共有十二部机车可用。诸事统由熊府一亲戚胡四老爷管理。学校还有一房子化学药品,一房子标本仪器,一房子图书,一房子织布木机,都搁在那里无从使用。秉三先生家中所有旧书也捐给了学院。学校停办或和经费有关,一切产业都由熊府捐赠,当初办时,或尚以为可由学校职业科生产物资,自给自足,后来才发现势不可能。这学校抗战后改成为香山慈幼院芷江分院女子初级中学,由慈幼院主持。时间过去已二十八年,学校中的树木,大致都已高过屋檐头,长大到快要合抱了。我还记住右首第二列楼房前面草地上,有几株花木枝桠间还悬有小小木牌,写的是秉三先生某某年手植。
我从这个学校的图书室中,曾翻阅过《史记》、《汉书》,和一些其他杂书。记得还有一套印刷得极讲究的《大陆月报》,用白道林纸印,封面印了个灰色云龙,里面有某先生译的《天方夜谭》连载。渔人入洞见鱼化石王子坐在那里垂泪故事,把鱼的叙述鱼在锅中说故事的故事,至今犹记得清清楚楚。
我到芷江县,正是五四运动发生的民国八年,在团防局作个小小办事员,主要职务是征收四城屠宰捐。太史公《史记》叙游侠刺客,职业多隐于屠酤之间,且说这些人照例慷慨而负气,轻生而行义,拯人于患难之际而不求报施,比士大夫犹高一着。我当时的职业,倒容易去和那些专诸、要离后人厮混。如欢喜喝一杯,差不多每一张屠桌边都可蹲下去,受他们欢迎。不过若想从这些屠户中发现一个专诸或要离,可不会!想不到的是有一次,我正在那些脸上生有连鬓胡子,手持明晃晃尖刀,作庖丁解牛()工作的壮士身边看街景时,忽然看到几个在假期中回家,新剪过发辫的桃源女师学生,正从街头并肩走过。这都是芷江县大小地主的女儿。这些地主女儿的行为,从小市民看来其不切现实派头,自然易成笑料;记得面前那位专诸后人,一看到她们,联想起许多对于女学生传说,竟放下屠刀哈哈大笑,我也就参加了一份。不意十年后,这些书读不多热情充沛的女孩子,却大都很单纯的接受了一个,很勇敢的投身入革命的漩涡中,领受了各自命运中混有血泪的苦乐。我却用熊府那几十本林译小说作桥梁,走入一崭新的世界,伟大烈士的功名,乡村儿女的恩怨,都将从我笔下重现,得到更新的。这也就是历史,是人生。使人温习到这种似断实续的历史,似可把握实不易把握的人生时,真不免感慨系之!
北平石驸马大街熊府,和香山慈幼院几个院落中,各处都有秉三先生手种的树木,二十五年来或经移植,或留原地,一定有许多已长得高大坚实,足当急风猛雨,可以荫蔽数亩。
又或不免遭受意外摧残,凋落娄悴,难以自存。诵召伯甘棠之诗,怀慕恭敬桑梓之义,必有人和我同样感觉,还有些事未作,还有责任待尽。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十九日作完
沈从文:天安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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