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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清冷的午后

ID:59104

时间:2021-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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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达夫:清冷的午后

  昙云布满的天空,在万人头上压了几日,终究下起微雪来了,年事将尽的这十二月的下旬,若在往年,街上各店里,总满呈着活气,挤挤得不堪的,而今年的市况,竟萧条得同冷水泉一样,过了中午,街上还是行人稀少得很。

  聚芳号的老板,同饱食后的鸽子似的,独据在柜台上,呆呆的在看店门外街上的雪片。门面不满一丈宽的这小店里,热闹的时候也有二三十元钱一日的进款,可是这一个月来,门市忽然减少了下去,前两个月配来的化妆品类和妇女杂用品等,依旧动也不动的堆在两壁的箱盒里。他呆看了一回飞雪,又转头来看看四边的存货,眉头竟锁紧了起来,往里面放大了喉音,叫了几声之后,就站起来把柜台后柱上挂着的一件黑呢外套穿上了身去。

  答应了一声“暖呀”,接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位年纪二十左右,身材中大,皮肤很细白,长得眉目清秀的妇人。看了她那种活泼的气象,和丰肥肉体,谁也知道她是这位老板结合不久的新妇。尤其可以使人感得这一种推测的确实的,是她当走上这位老板面前之后的一脸微笑。

  “云芳!你在这儿看一忽店,我出去和震大公司结帐去。万一老李来,你可以问问他昨天托他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向柜台边上壁间的衣钩上,把一顶黑绒的帽子拿下来后,就走上了一步,站在他面前,把他戴上了。他向柜台下桌上站着的一面小镜子照了一照,又把外套的领子竖了起来,更对云芳——他的新妇——点了一点头,就从柜台侧面的一扇小门里走了出去。

  这位老板,本来是郑聚芳本店的小老板,结了婚以后,他父亲因为他和新妇住在店里,不晓得稼稻的艰难,所以在半年前,特地为他设了一家分店在这新市场的延龄路上,教他自己去独立营生。

  当他初开新店的时候,因为布置的精巧,价钱的公道,又兼以香市的闹热,每月竟做了千元内外的买卖。两个月后,香客也绝迹了,游西湖的人,也少起来了,又兼以战争发生,人心惶恐,这一个月来银根奇紧,弄得他那家小店,一落千丈。近来的门市,至多也卖不到五六块钱,而这寒冬逼至,又是一年中总结帐的时候了,这几日来,他着实为经济问题,费了许多的愁虑。

  “千不该,万不该,总不该把小天王接到城里来的!”他在雪中的街上俯首走到清河坊去,一边在自家埋怨自己。

  他的悔怨的心思动了一动,继续就想起了小天王的笑脸和嘴唇,想起了去年也是这样下微雪的晚上,他和小天王在拱宸桥她的房里烫酒吃猪头肉的情趣。抬起头来,向前后左右看了一看,把衣袖上的雪片打扫了一下,他那双本来是走向清河坊去的脚,不知不觉的变了方向。先从马路的右边,走向了马路的左边,又前进了几步,他就向一条小巷里走了进去。

  离新市场不远,在一条沿河的小巷的一家二楼上,他为小天王租了两间房子住着,这是他和他的新妇云芳搬往新市场之后,瞒过了云芳常来住宿的地方。

  他和小天王的相识,是在两年前,有一天他朋友请他去吃花酒的晚上。那一天他的中学校的朋友李芷春请客,硬要他和他一同上拱宸桥去。他平时本来是很谨慎的人,从来没有到拱宸桥去玩过一次。自从那一天李芷春为他叫了小天王后,他觉得店里的酒饭,味儿粗淡起来了。尤其是使他感到不满的,是他父亲的那一种起早落夜,计算金钱的苦相。他在店里那一种紧张的空气里,一想到小天王房里的那一种温香娇嫩的空气,眼前就会昏花起来,鼻子里就会闻到一种特异的香味,耳朵里也会响出胡琴的弦索和小曲儿的歌声来。他若把眼睛一团,就看得见一张很光亮的铜床,床上面有雪白的毡毯和绯红的绸被铺着。床面前的五桶柜上摆在那里的描金小钟,和花瓶香盒之类,也历历的在他心眼上旋转。

  其中顶使他魂销的,是当他跟李芷春去了三五回后,小大王留他住夜的那一晚的情事。

  那时候,他还只是童男的二十一岁。小天王的年纪虽然比他小,然而世故人情,却比他懂得多。所以她一见了他,就竭力的灌迷魂汤,弄得当时还没有和女人接触过的他,几乎把世界一切都忘掉了。

  两年前的那一天晚上,是李芷春带他去逛后约有半个月的光景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搭了五点十分的夜车上拱宸桥小天王那里去。那一天晚上,不晓为什么原因,天气很冷很冷。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不过是中秋刚过的八月二十几里,但不晓怎么的,忽而吹来了几阵凉风,使冬衣未曾制就的一班杭州的市民,都感觉得比大寒前后还更凉冷的样子。他坐在小大王房里,喝喝酒,吃吃晚饭,听她唱唱小曲,竟把半夜的时光于不知不觉的中间飞度了过去。到了半夜十二点钟,他想出去,也已经不行了,所以就猫猫虎虎,留在她那里住了一夜。

  自从那一夜后,他才知道了女人的滋味。小天王的嘴唇,她的脱下衣服来的时候的娇羞的样子,从帐子外面射进来的电灯光下的她的淡红的小汗衫,上半段钮扣解开以后的她的苍白的胸部。被他紧紧抱住以后的那一种触觉,最后同脱了骨肉似那一种出神。凡此种种的情况,在他脑里盘据了半个多月。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教他一想到这前后的感觉,他的耳朵就会嗡的响起来,他的身子的全体,就好像坐在火焰的峰头;两只大腿的中间,实际上就会同触着一块软肉似的酸胀起来。嗣后两年中间,他在小天王身上花的钱,少算算也有五千多块。

  到了今年四月,他的父亲对于他的游荡,实在是无法子抵抗了,结局还是依了他母舅之计,为他娶了云芳过来,想教云芳来加以劝告和束缚。

  他和云芳本来是外舅家的中表,两人从小就很要好的。新婚的头夜,闹房的客人都出去以后,他和云芳,就讲了半夜的话。他含着眼泪,向云芳说小天王的身世,说小天王待他的情谊,更说他自家对云芳虽有十分的热爱,但对小天王也不能断念的痴心。结果他说若要他和小天王绝交,除非把他先送到棺材里去之后才可以。聪明贤慧的云芳,对他这一种决心,当然不想用蛮法于来对付,三朝以后,倒是她出来向他的父母说情了。他果然中了云芳的诡计,结婚以后的两个月中间,并没有去过拱宸桥一次。

  他父亲给他新市场开设分店以后的约莫一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午后他往城站去送客,在车站上忽又遇见了小天王。

  那时候正是太阳晒得很热的六月中旬。他在车站里见了两月来不见的小天王的清淡的装束,旧日的回忆就复活了。当天晚上,他果然瞒过了云芳,上拱宸桥去过夜。在拱宸桥埠上以善应酬着名的这小天王,当然知道如何的再把他从云芳那里争夺过来的术数。那一晚小天王于哭骂他薄情之后,竟拿起了一把小刀来要自杀。后来听了他的许多誓咒和劝慰的话后,两人才收住眼泪抱着入睡。嗣后两三个月中间,他藉依分店里进款的宽绰,竟暗地里把小天王赎了出来,把她藏住在这一条小巷的楼上。

  说到小天王的相貌,实际上比云芳也美不了许多。可是她那娇小的身材,灵活的眼睛,和一双红曲的嘴唇,却特别的能够钩引男人,使和她发生过一两次关系的人,永也不能忘记。

  他一边在小巷里冒雪走着,一边俯伏着头,尽在想小天王那双嘴唇。他想起了三天前在她那里过夜的事情,他又想起了第二天早晨回到店里的时候,云芳含着微笑问他的话:“小天王好么?你又有几天不去了,昨晚上可能睡着?”

  走到了那一家门口,他开门进去,一直走到很黑的退堂夹弄的扶梯眼前,也没有遇见一个人。

  “我们的这房东老太婆,今天怕又在楼上和小天王说话吧?让我悄悄地上去,骇她们一下。”

  他心里这样的想着,脚步就自然而然的放轻了。幽脚幽手的走上了楼,走到了房门口,他举手轻轻一堆,房门却闩在那里。站住了脚,屏着气,侧耳一听,房里头并没有说话的声音。他就想伸出手来,敲门进去,但回头再一想时,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因为平时他来,老太婆总坐在楼下堂前面糊火柴盒子。他一向上楼来,还没有一次遇见小天王的房门闩锁过。含神屏气的更静立了几分钟,他忽而听见靠板壁的他和小天王老睡的床上,有一个男人的口音在轻轻的说:

  “小天王!小天王!醒来!天快晚了,怕老郑要来了吧?”

  他的全身的血,马上凝结住了,头发一根一根的竖立了起来。瞪着眼睛,捏紧拳头,他就想一脚踢进房去。但这铁样的决心,还没有下的时候,他又听见小天王睡态朦胧的说:

  “像这样落雪的时候,他不会来的。”

  他听了小天王的声气,同时飞电似的想起了她的那双嘴唇,喉头更是干烈起来,胸前的一腔杀气,更是往上奔塞得厉害。举了那只捏紧的拳头,正要打上门板上去的一刹那,他又听见男人说:“我要去了,昨天老郑还托我借钱来着,我答应他今天去做回音的。让我去看看,他若在店里哩,我晚上再好来的。”

  “啊!这男人原来是李芷春!”

  他听出了李芷春的声音,一只举起来的手就缩回来了。向后抽了脚步,他一口气就走下了楼来。幸而那老太婆还没有回家,他一走出门,仍复轻轻的把门关上,就同发了疯的人似的狠命的在被雪下得微滑的小巷里飞奔跑跳。气也吐不出来,眼面前的物事也看不清楚,脑盖底下,他只觉得有一片火在那里烧着。方向也辨不清,思想也完全停止,迎面吹来的冷风和雪片也感觉不到,他只把两只脚同触了电似的尽在交换前进,不知跑了多少路,走了多少地方,等得神志清醒了一点的时候,他看看四周已经灰暗了。在这灰暗的空气里,还有一片一片的雪片在飞舞着。举起头来一看,眼面前却是黑黝黝的一片湖水。再举起眼来向远处看时,模糊的雪片层里,透射着几张灯火。同时湖水面上返射着的模糊的灯光和灰颓颓冷沉沉的山影,也射到了他的眼里。举起手来向衣袖上一摸,积在那里的雪片,很硬很冷的向他的触觉神经激刺了一下。他完全恢复了知觉,静静地站住了脚,把被飞雪湿透了的那顶黑绒帽子拿下来的时候,头上就放射了一阵蒸发出来的热气。更向眼下的空气里一看,他只看见几阵很急促地由他自己口中吐出来的白气,在和雪片争斗,这时候他身旁的枯树枝上,背后的人家屋上,和屋后的山上,已经有一层淡白的薄雪罩上了。从外套袋里,拿出手帕来把头上的汗擦了一擦,在灰暗的冷空气里静立了一会,向四边看了几周,他才辨出了方向,知道他自家的身体,站立在去钱王祠不远的湖滨的野道上面。

  他把眼睛开闭了几次,咽下了几口唾沫,又静静的把喘着的气调节了一下,才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的想了起来。

  “啊啊!怎么对得起云芳!怎么对得起云芳!”

  “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的她那一种温柔体贴的样子!”

  “啊啊!我还有什么面目()?”

  他想到了这里,火热的颊上,就流下了两滴很大很冷的眼泪来。从他的喉咙里,渐渐的,发出了一种怖人的,和受了伤就快死的野兽似的鸣声。这声音起初很幽很沉重,渐渐地加响,终于号的一响吐露完结;一声完了,接着又是一声,静寂的山隩水上,和枯冷的树林,都像起了反应,他自家的耳朵里也听出了一种可怕的哀鸣声来;背后树枝上的积雪,索落索落的落下了几滴,他回头一看,在白茫茫的夜色里,仿佛看见了一只极大极大的黑手,在那里向他扑掠似的;他心里急了,不管东西南北,只死劲的向前跑跳,“扑通”的一响,他只觉得四肢半体,同时冰冷的凝聚了拢来。神志又清了一清,他晓得自家的身子,已经跌在湖里了。喉咙里想叫出“救命”的两个字来,但愈急愈叫不出,他只觉得他的颈项前后,好像有一个铁圈在那里抽紧来的样子。两只脚乱踢了一阵,两只手向湖面上划了几划,他的身体就全部淹没到水底里去了。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八日在上海

  原载一九二七年二月一日《洪水》半月刊第三卷第二十六期,《达夫短篇小说集》上册

  郁达夫:祈愿

  窗外头在下如拳的大雪,埋在北风静默里的这北国的都会,仿佛是在休息它的一年来的繁剧,现在已经沉睡在深更的暗夜里了。

  室内的电灯,虽在发放异样的光明,然而桌上的残肴杯碗,和老婢的来往收拾的迟缓的行动,没有一点不在报这深更寒夜的萧条。前厅里的爪子们,似乎也倦了。除了一声两声带着倦怠的话声外,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我躺在火炉前的安乐椅上,嘴里虽在吸烟,但眼睛却早就想闭合拢去。银弟老是不回来,在这寒夜里叫条子的那几个好奇的客人,我心里真有点恨他们。

  银弟的母亲出去打电话去了,去催她回来了,这明灯照着的前厢房里,只剩了孤独的我和几阵打窗的风雪的声音。

  ……索性沉沉到底,……试看看酒色的迷力究竟有几多,……横竖是在出发以前,是在实行大决心以前,……但是但是……这……这可怜的银弟,……她也何苦来,她仿佛还不自觉到自己不过是我的一种caprice(英文:任性)的试验品……然而一种caprice又是从何而起的呢?……啊啊,孤独,孤独,这陪伴着人生的永远的孤独!……当时在我的朦胧的意识里回翔着的思考,不外乎此。忽而前面对着院子的旁门开了,电光射了出去,光线里照出了许多雪片来。头上肩上,点缀着许多雪片,银弟的娘,脸上装着一脸苦笑,进来哀求似的告我说:

  “广寒仙馆怡情房里的客人在发脾气,说银弟的架子太大,今晚上是不放她回来了。”

  我因为北风雨雪,在银弟那里,已经接连着住了四晚了,今晚上她不回来,倒也落得干净,好清清静静的一个人睡它一晚。但是想到前半夜广寒仙馆来叫的时候,银弟本想托病不去,后来经我再三的督促,她才拖拖挨挨出去的神情,倒有点觉得对她不起。况且怡情的那个客人,本来是一个俗物。他只相信金钱的权力,不晓得一个人的感情人格的。大约今晚上,银弟又在那里受罪了。

  临睡之前,将这些前后的情节想了一遍,几乎把脱衣就睡的勇气都打消了。然而几日来的淫乐,已经将我的身体消磨得同棉花样的倦弱,所以在火炉前默坐了一会,也终于硬不过去,不得不上床去睡觉。

  蓬蓬蓬蓬的一阵开门声,叫唤声,将我的睡梦打醒,神志还没有回复的时候,我觉得棉被上,忽而来了一种重压。接着脸上感着了一种冰冷冰冷的触觉。我眼睛还没有完全打开,耳朵边上的一阵哀切的断续的啜泣声就起来了。

  原来银弟她一进房门,皮鞋也没有脱,就拼命的跑过来倒投在床上,在埋怨我害她去受了半夜的苦。暗泣了好久好久,她才一句一句的说:

  “……我……我……是说不去的……你你……你偏要赶我……赶我出去,……去受他们这一场轻薄……”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人家……人家的客人,……只晓得慰护自己的姑娘……而你呢……你呢……倒反要作弄我……”

  这时候天早已亮了,从窗子里反射进来的雪光,照出了她的一夜不睡的脸色,眼圈儿青黑得很,鼻缝里有两条光腻的油渍。

  我做好做歹的说了半天,陪了些个不是,答应她再也不离开北京了,她才好好的脱了衣服到床上来睡。

  睡下之后,她倒鼾鼾的睡去了,而我的神经,受了这一番激刺,却怎么也镇静不下去。追想起来,这也是我作的孽,本来是与她不能长在一块的,又何苦来这样的种一段恶根。况且我虽则日日沉浸在这一种红绿的酒色里,孤独的感觉,始终没有脱离过我。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欢筵散后,我的肢体倦到了不能动弹的时候,这一种孤寂的感觉,愈加来得深。

  这一个清冷大雪的午前,我躺在床上,侧耳静听胡同里来往的行人,觉得自家仿佛是活埋在坟墓里的样子。

  伸出手来拿了一枝烟,我一边点火吸着,一边在想出京的日期,和如何的与她分离的步骤。静静的吸完了两枝烟,想了许多不能描摸的幻想,听见前厅已经有人起来了,我就披了衣裳,想乘她未醒的中间,跑回家去。

  可是我刚下床,她就在后面叫了:

  “你又想跑了么!今天可不成,不成,怎么也不能放你回去!”

  匆忙起来换了衣裳,陪我吃了一点点心,她不等梳头的来,就要我和她出城去。

  天已经晴了,太阳光照耀得眩人。前晚的满天云障,被北风收拾了去,青天底下,只浮着一片茫茫的雪地,和一道泥渣的黑路。我和她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出永定门后,道旁看得出来的,除几处小村矮屋之外,尽是些荒凉的雪景。树枝上有几只乌鸦,当我们的马车过后,却无情无绪地呀呀的叫了几声。

  城外观音潭的王奶()奶殿,本来是胡同里姑娘们的圣地灵泉,凡有疑思祈愿,她们都不远千里而来此祷祝的。

  我们到了观音潭庙门外,她很虔诚的买了一副香烛,要我跟她进去,上王奶奶殿去诚心祈祷。

  我站在她的身旁,看了她那一种严肃的脸色,和拜下去的时候的热诚的样子,心里便不知不觉的酸了起来。当她拜下去后,半天不抬起身来,似在默祷的中间,我觉得怎么也忍不住了,就轻轻的叫她说:

  “银弟!银弟!你起来吧!让我们快点回去!”

  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三日

  (原载《达夫全集》第三卷《过去集》,据《达夫短篇小说集》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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